今天有幸为诗集《风吹过叶尖》写下这样一篇文字,首先让我在此向本书的作者表达由衷的谢意,同时向不屈不饶的精神和毅力,向坚贞不渝的爱,以及所有对美对自由有着永恒渴望和追求的人们,表达我应有的热爱与景仰。《风吹过叶尖》是一部令人心痛的书,是一河以心血流淌的时光,它是颂歌,是童话,但它更是让我们的心灵能够安居的一片净土。
这个靠着半口气,也可能是四分之一口气,或许是八分之一口气,用其它物件支稳身体,为我们写下美丽诗篇的人叫旻旻,她多年以来,一直坐在轮椅上。我不想在这里对这位年轻的诗人作过多的描述,只用这么一句话对她予以简单概括,尽管她本人的历史,她非同凡人的肉体和精神所经历的一切,值得大书特书。但这句具有重大提示的话,我不能将它忽略,因为对这个前提的必要了解,有助于我们更加深入她诗歌的全部内涵;同样,我们联想得到,她的个人历史也必定是对她诗集的完善的阐释和补充。
在我的印象中,旻旻几乎是在一夜之间写出了我们所喜爱的诗歌,这意味着她对自己多年来的写作,采取了一次前所未有的暴动,且标志性地在一个高地插上了自己的旗帜。是什么动力,忽然之间启开了她激情的闸门?又是什么情愫,开阔了她的思维和胸襟,使之光明坦然归附于灵魂深处,并生长出童话般的诗句?也许这并不需要另外的回答,更无需特别的考究,365个日夜动人的叙述本身便能回答所有。
这仿佛一个漫长的夜,有点天方夜谭,在我看来,的确就是天方夜谭。是的,《风吹过叶尖》整整花了她365个日子,创作了365首篇章,思绪从未间断。这部以爱情为线索的抒情长诗,涂抹着诗人的爱情或可能纯属幻想的爱情的美好蓝图,记述着她对生命的万般眷恋。她在描绘的蓝图和眷恋中对自己讲述,对爱人讲述,对死亡和时间、对未来和梦讲述她的爱、她的情、她的恐惧、她的希望,也包括她的绝望,但更多的也最为珍贵的是她在自始至终地传达她对爱、美和自由的热切呼唤。
本书由不规整的五行体诗歌构成,既有一定的形式限制,又有随意发挥的机动性能,作者的用心可谓良苦。作者在诗集中还有一个小小的动作,即写作并非从第一天开始,而实际是从第四天开始的,那么这本诗集也就只有实实在在的362首诗歌了。至于应当置于前面的缺如的三首诗歌,或说三个日夜,在一个思绪的整体里,我们仍然可以视着它们的存在,它们是诗集得以完成的前奏情感,都已融入到了所有的诗歌里。就这样安排的意义,不必关注太多,我想它的意义主要只针对于作者自己;我们要关注的则是这一部具体的诗集,是诗人缠绵欲醉的文字、思路和思想感情,它们是否清晰、是否丰富、是否具有艺术和美的可取价值。
刚才我们已经留意,诗人的写作开始在第四天,这一天,是“整个冬天”,她坐在窗台前,看蝴蝶,看花草,陪伴她的只有一只小金象,一直忠心耿耿地守着她的梦。这一天,是整个冬天的缩影,想必前三天也还在冬天里,还在梦中。也就是说,诗人在冬天行动了,做好了一切准备之后,诗人要在冬天转逝的时刻去迎接她一生中最绚丽的时光,她的新梦、她的春天、她的爱,将从此被炫目照耀。她要为之静静歌唱,舞蹈,她要以新的姿态奔向自己的舞台,这是永远属于她自己的明媚春光。她醒来了,她就要爱,从未有过的如此的坚定。然而,她那么羞怯,像一个新天使还不熟练飞展翅膀。她说“我醒来时它的眼睛总在别处/我说我的心怕疼,并为写过爱你的诗句脸红”。
第四天,多少还有些犹疑,虽然醒来了,坚定了,但毕竟就要行动,要对曾经可望不可即的、可想不敢想的爱,她要全身心地发起进攻了。这个新天使,有些惶惑、腼腆,带着不安的简单而复杂的情绪,在她生命崭新的天空歪歪扭扭地扑闪着双翅。可是到了第五天,情况不仅没有好转,似乎还有后滑的动向――她依然感到恶魔还在身体里逗留,统治着她的精神,并未像传说中的王子已将它打败,而布满她视域的也尽是衰委的勿忘我和芨芨草。这不是衰竭吗,万事万物的衰竭。她感到晕眩,因为自己更是一只疾病的天鹅,她感到提起脚跟就要失败了,转而祈求带她从这里离去。难道是害怕爱情的烈焰将她脆弱的心灼伤?还是不敢真正面对她渴望已久的神话?爱情这个圣物,能真的面对轮椅和冰冷的物件?她昨天对它还信心百倍,现在却又畏惧退缩,甚至连滋养她的水,她也畏惧它一同到来。
从冬天到春天,转瞬之间有多少辗转,可从地狱到天堂,或许也就是一个闪念。辗转是由于矛盾,需要斗争;闪念同样需要斗争,只不过斗争早就在内部进行过了的,或隐匿的,但它已经是斗争后的结果了。长时间的斗争需要持久的勇气,需要超凡的智力。而这种勇气和智力,对一个长期备受灵肉双层折磨的人、失去自由的人来说,越是美好的东西,哪怕只是一粒芝麻那么大,一只蚂蚁的脚那么大,对她的每一根神经都将是极度残酷的考验,都将与生死休戚相关。
希望在经受斗争的考验中终于喷发出了光,这是诗人给自己的光,也给了读者,这是在第六天。“……你知道/我想到水面上跳舞/想坐在地板上”。诗人曾一度害怕的爱情和自由――从未轻松过的压在心头的万钧之力,现在被她释放出来了,那么轻松。不过我们看到的只是表面,在文字的背后还有一只无形的手,看到这只手,便知晓轻松来得并非容易。这里我们稍加注意,便会发觉她不是直接向我们苍白地喊出那些诗句,而是巧妙地借助于梦,借助梦里知音的事物,乘着满地的凌乱的花瓣在月光下窃窃私语时,她向“你”以梦呓喃喃诉说。这是值得赞赏的手艺,跟得上诗句的优美。
接下来的景象已经不再是第五天的勿忘我和芨芨草在呈现衰委,跟她形影相随的死神也已经站到了她的对岸,远去了。此刻,展现在我们眼前的令人欣慰的画卷是欢快的游戏,月光也有了人的温柔,像水一样漫过她们的身体,鱼也游过来了,一群群的鱼游过来歌唱着,水面开出了许许多多鲜艳的花,好看极了。只要我们试图去想象一下诗人的生命史,跟这些场景做一个比较,她的相爱无疑是一个比我们平常人更揪心或使人心痛的节日,当一切都在为她们幸福的来临欢呼雀跃,我想那欢呼雀跃的声浪里定然滚动着无尽的泪水。
这一刻,我相信不止我一个读者会因此情此景而深深感动,可是我的主人公能把我们带到多远的地方又要将我们扔进冰窖呢?恶魔、死神又会不会来纠缠她,使她陷入现实的痛苦和绝望呢?我毫不掩饰我在忐忑中确实有过些许的疑惑,因为病魔一天不能被驱走,死神也就总是那个向她示好的邻居,抬头不见低头见,只要打打招呼,可能就会使她回心转意。
隐患没有得到解除,兴许我们的担心总会富有一定的预见性。进入第九天,她说又做梦了,梦见天上掉下星星,落到了海面,而她的邻居则坐在诗人情有独钟的窗台上。起先我吓了一跳,不过很快就平静了些。这回虽说死神来了,却不狰狞可怖,它那么“美艳如花”,还“诗人般优雅”,还给了她一个拥抱,说着热烈的爱她的话。只是死神的体温跟人不同,跟诗人拥抱的时候是那么冰凉,或许,死神说爱的时候可能是温暖的,这感觉应该不至于让我们失望,因为它有如诗人的优雅。这样的描述,读来多少都令人毛骨悚然,但也只有在童话的世界才能见到。直到这里,我的疑惑才渐渐消隐下来,并毫无知觉地被我的主人公引领到了一个奇妙的王国。
来到这个王国,我不由自觉地对死神发生了极大的兴趣,所以我还要继续跟我的读者讨论死神,也希望以讨论死神作为本文的结束。这一切,不是因为死神已经不再可怕,而是由于它在365个日夜里出现二十三次之多;确切地说,是诗人至少在二十三首诗歌里写到它,这绝不是一般偶然的闪现和穿插,所以我还不得不对它刮目相看。甚至,我会怀疑诗人有时爱上的就是死神,或者说她自己有时就是死神,她把自己和死神的位置在语言上颠来倒去,以期在艺术方面抵达表现的最佳效果。至少可以这样看,死神是诗人同一灵魂的另一面,在这个基础上,讨论死神的必要性就非同寻常了。
这部以爱情为主题追求自由和美的长诗,其实从来没有离弃过死神的相伴,就像现在读者在我的文字里跟我相伴,只是有时赶得紧,有时从我的思绪抽身小歇,或抽烟去了。在整部诗集里,死神和我们的主人公就是这样始终保持着若即若离的感情,但绝对不是可有可无的存在,事实上,死神是贯彻诗人爱情的不可或缺的重要支撑,是推动诗人诗歌前进的一个主动力。
进入文本,我们无法揣度诗人带着一种怎样的感情,对死神的情有独钟,使死神涌现出十分活跃而生动的诸多形象。当然我们再也见不到它的狰狞可怖了――它有时俊朗,跟诗人般优雅有相同的美感,是个男子汉;它有时浓妆淡抹,穿着洁白的裙子,不动声色,走过虚掩的山岗,是个美艳但安静的女子;也有时它或化身俊美男子,风度翩翩;有时或一边摇晃一边笑,散发着红酒的甜。还有很多关于死神的消息,尤其是如下的文字,撼人心魂:《第五十二天》“……端庄的死神/今夜醉倒在水仙盛开的对岸/亲爱的,我坟墓里的爱情……”;《第六十九天》今夜死神化身俊美男子,风度翩翩/我们情同手足。我们在水面跳狐步舞/他有鱼一样冰凉的手/他说我是个难缠的姑娘/“亲爱的,不要和命运较劲……”。这些像针一样扎在我们心上的文字,灵魂般穿越365个日夜,令我们感知的器官顿时会被推到一个极点,直至失去任何分辨的能力。
谁去过地狱,谁在地狱见过这样的死神?诗人是个奇怪的动物,她创造了一个无与伦比的死神,符合人类所有美的理想,我不得不用崇高、神圣、人性等一类的词来为其加冕,它定然是充满爱的诗人自由心灵的化身。这就是我们的诗人,她经历过地狱,现在仍然被关在地狱的门内,然而她却飞翔在天堂,她在创造人间新的童话。
2009-11-04九雨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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