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个人》190·酸楚（05）

文/韦步峰

“空学籍的那五十多个学生，真正去私立学校的也就三十多个；余下的，除了三个下落不明，都在咱们的公立学校？”包副校长说道。

“哦？”我一愣，但瞬间想起一件事来。

中考过后的第二天开始，按照烟台市的统一部署，还要进行为期三天的史、地、生和信息技术四个常识科的结业考试。我摇身一变，由之前带着我的学生到育才中学参加中考的领考，变成了到育才中学负责考务的副主考。上午初三级部的历史、生物考试结束，在校门口，很意外地发现，竟然有一大批本该到我校就读的学生，正在等公交车回家。好奇心顿起，我便过去与几个学生搭讪。

一经追问，我暗吃一惊。

原来十多个学生，早在读小学的时候，就转学到了这里。

“来这么远的地方读书，哪里比得上在离家近的学校方便呢？”我问。

他们并不知道我是谁——或许是被我胸前的“副主考”给唬着了，丝毫没有避讳地说：“才不去那呢。”

“为什么呢？”

“那学校很烂，考试成绩低……”

“据我所知，在那里学习的，有很多学生的成绩并不低啊？！”我说。

“……”可能我的话太过尖锐，一时间竟令那名自告奋勇回答问题的学生有些茫然，犹豫了一下，他又说道，“我也不知道，就是我爸死活不让我在那里念书了。”

原来如此。

古语说得好，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就连于国家功无半点的秦桧先生都能将军功卓越的岳飞将军给整死，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既然一些人主观上早已经抱上了敌意，所说的任何话，所做的任何事，当然都是有针对性的。

更何况，那小学曾发生过的，男教师猥亵女生的不光彩行径，在全社会形成的影响，当然是极恶劣的。

“那跟你一块坐车的这些同学，也都跟你一样的情况喽？”我随口又问。

“什么情况？”那学生似乎没有听懂我的话，也或者在思考，又显出一脸的茫然。

“就是说，他们到这里来读书，也是家长强逼着来的吗？”

“是，应该是……”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老百姓能够心悦诚服地对一所学校，翘起大拇指交口称赞，同样也能横眉怒对地挥起拳头，将一所学校的声誉彻底砸碎，还要将那些残渣碎末狠狠跺上几脚，让其万劫不复。

我顿悟。

当初猥亵事件发生后，有同学打来电话询问缘由，我立刻竭力与之撇清干系：那是小学里发生的事，与我们没有半点关系，我在初中。

小学是小学，初中是初中，二者怎可以同日而语。

这便是我的逻辑。

然而事到如今，我忽然意识到，逻辑是对的，然而干系毕竟脱不开。

既然当地小学如此不堪，那么当地初中也毕竟好不到哪里去。

人的意识，有时就是会出现这样的怪圈，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根本不管真实情况到底是什么，全凭自己的主管臆断，全盘接受道听途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这便是最简单也是最残酷的百姓逻辑。

学生在读小学时就开始往外跑，上初中也绝没有再回来的道理，因此，在小学流失的学生，初中也不会再得到。

这干系，想撇也撇不开。

更大批量的学生，在升初中档口选择“外逃”，绝非偶然而实属必然。他们的家长早在他们读小学时候，就萌生此意，只是担心孩子太小，颇担心他们的生活不能自理；如今孩子渐渐长大，也终于要做出长痛不如短痛的决断，毅然让将孩子送去别处读初中了。

有关系妥实的亲戚的，自然投奔亲戚而去；没有亲戚的，但凡家里的钱不是太紧张，也会选择私立学校作为落脚点；而那些舍不得花钱或者上不起私立学校的，正巧又赶上新落成的亚沙城中学招生，当然会成群结队地趋之若鹜。

到亚沙城中学就读，需提供在周边购房的证明。好办，这些人立刻像一台台已经发动起来的大型货车，根本没有任何力量立刻让其止步。要证明不是么？造假。于是，很多人共用一张购房合同证明，前往报名。

而亚沙城中学，也乐得学生数剧增，于是采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方式，来者不拒。

——反正有证明。

教育局也乐得见到这种结果，学生数增多，简直好极了！

亚沙城小学和亚沙城中学，毕竟是市委市府牵头，为消除亚沙城一带囤积的大量鬼宅而掀起的清库存重点工程。

学生数的增加，是否能够强有力地说明，该项工程已取得实质性的胜利呢？是，至少市委市府中的一些人，会如此天真地以为。

现在好了，亚沙城周边的鬼宅，并未见去了多少库存，倒把一所兴办了几十年的公立学校给彻底断送了。

“你们学校，早晚得撤，早晚的事。”包副校长断然说道。

“谈何容易……”

“据说撤销的方案早就有了，只是市委没通过。”

“方案都有了？”

“是啊，大体是两个版本……”

包副校长煞有介事地说着，我则暗暗称奇。这些人真是神通广大，就连这类属于绝密级别的内容，都能说得有鼻子有眼，跟真的一样。

大凡撤并学校，都会在社会上引起一定范围内的震动。早些年不就发生过当地居民，拥堵在要撤销的学校门口，用武力阻止撤校的事件么。任凭学校说尽了好话，也始终难消众怒，因为他们的孩子从此要走更远的路。

哦，或许我如今的学校，居民们早就希望她被撤了，与其名存实亡，倒不如尽早消失来得痛快些——应该不会发生类似的群体事件。

许是这个理由，才有人肯将此消息透露出来。

——这简直是一定的。

然而我立刻对自己的这一断言，深恶痛绝起来。毕竟这里是我工作了十年的地方，这里有我奔忙不休的脚步，更有我辛苦播撒的热血，怎么忍心在可能到来的行将撤销行动中，非要在伤口上撒上一把盐呢？（待续）

·本故事情节纯属虚构，若有雷同实属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