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个人》183·乱局（14）

文/韦步峰

然而他又不是一个自甘沉默的人，总想在很多事情上能够发声。

据说他正读初四的孩子的学习成绩很优秀，每与同事讨论起教育孩子方面的经验，常常很有发言权，所持有的观点也极具压倒一切的权威性；他自诩脑力是极好的，常常表露出对所投注的彩票很有研究来的心得，便召集几个总想发财的同事，常常热议，常常投注；不知从何时起，惜钱如命的他竟然爱上了旅游，便常常将跟随旅行社组织的XX几日游得来的感想，在办公室里长时间与人分享；几乎从来不请别人吃饭的他，常以人缘好自居，常常主动透露上周又跟几个大人物在一起，喝了几瓶五粮液或者几瓶“飞天”，又听来许多关于政府工作的内部消息，最后总也忘不了再加一句“下星期XX又要请喝酒”的饱含热望之语。

每每口若悬河起来，整个办公室里始终回荡着他压倒一切的仿佛总也掷地有声的话语，直至对我的工作形成噪音性干扰，但碍于同是学校领导干部，又有一层同学的情面，我便只能听之任之，实在听不下去，只能以“惹不起我躲得起”的心态，出到办公室外面，悠闲一番，待他们热议的声响终于平息，我才放心地返回办公室，继续做我那些仿佛永远都做不完的工作。

他又是消息极灵通的人士，发生在学校里的大事小情，几乎没有他不知道的。

有一次课间操，他透过窗户看到我的学生迈着整齐的步伐，从教学楼前的广场经过。“这套衣服真好看啊。”他忽然对我发出仿佛由衷的赞美。

我瞬间被他的话激活了一种兴奋，但兴奋之余，还是用了很沉稳的声调说道：“是啊，我也觉得挺好看的，不过也未必所有人都乐于见到这种景象呢。”

“我知道校长为此事说过你……”我心里一惊——辩论此事的时候，只有刘校长和我再场，他怎么会知道？

“别管他，”翟强仿佛很擅长读心术，一下子就猜到了我话中的意思，便紧跟着说道，“学生家长一致同意买，他当校长就能管得着吗？”

我那句话原本的意思，是说再好看的事物，也总会有瑕疵；看待此事的视角不同，得出的结论也当然会有不同——丝毫没有半点想将话题引向刘校长曾反对过此事的意图。

但他却做到了，并且导引得恰到好处。

“你啊，老韦，”见我陡然无言，他便进一步劝慰道，“做事总是太沉稳，又总是太老实——太老实容易被人欺，你知不知道。刘校长在说你的时候，你就应该据理力争，你啊你！换做是我，他敢说我半个不字，我一定不客气！”

我应该感激他将刘校长对我的批评用了一个“说”字来代替。如此一来，是否算是保全了我的面子了呢？

我不知道，只是感觉他提到此事时，我的心里极不痛快。

其他诸如某教师年龄几何，谁家孩子在哪读书，毕业分配到何处任何职之类的极耗费大量脑细胞才能记住的信息，他总是能够张口就来，而且准确无误。每遇到我就此，对他夸赞几分的时候，他便用了极高兴的语调，畅快直言：“你别忘了我是当干事的出身啊，专管过档案，能记住这些都不是事啊。”

可他哪里知道，我当年也有过在别处担任两年干事的经历，然而我却没有这本事。非但我如此，想必其他也管过档案，任过干事的太多人，也并不具备这样的潜能吧。

不知为何，我忽然想到了鲁迅先生笔下的，能一下子写出“回”字的四种写法的孔乙己。

直到下午放学，始终没有再见到修德全。

回家了？不请假就可以走了？

尽管我满脑子疑虑，但还是没有做声。——如若此时我再利用考勤揪住修德全不放，极容易让人以为我是在公报私仇。

第二天，修德全依旧没有出现。

要到课间操的时候，林青山通过内线打来电话，说修德全打电话跟他请假。我立即答应着，并未作出任何反应。

“我当时就跟他说了，要请假找韦主任。”可能是林青山听出来我应答之声中的不快，又忙着解释道。

“行，”我依旧用了很和缓的语调，“知道他的下落就行，跟谁请假都一样。”

“话虽可以这么说，但事儿绝不能这么办——我很了解他的为人，肯定是跟你发生了不愉快，但又怕你整他，才赶紧打个电话，想先将理抓在自己手里。当然了，你级部的内部事务，完全由你自己做决定，我不干涉。”

“其实也没什么，”见林青山已经知道大体情况，我只能顺着他的话往下说几句，尽管我听出来他话语之中包含了询问根由的意图，“因为调整课程表的事，的确争吵了几句，但争吵过后，他便不见了人影……”

“我知道……”

“你知道？”

“不知道也猜得出，他那样的人，就那种德行。好了，我打电话给你，只是告诉你他给过我电话，并没有要为他请假的意思——请假不请假，跟我说了没用。”

我立刻知道林青山的真实意图——他因为学年初安排工作的时候，修德全拒绝而不给他面子的事，想必依旧耿耿于怀。

越是这样，我越不能对修德全赶尽杀绝。

想到这，我立刻打开保存在电脑里的《级部教师考勤表》，将修德全昨天出现的旷工记录，修改成了请假。

但没过多久，林青山就出现在我办公室门口，朝我招手，示意我出去说话。

“昨天他跑校长室，向校长告你的状了。”我俩在中厅站定，林青山开门见山地说。

“告我什么？”

“告你骂他是‘畜生’。说自己年岁已经那么大了，还被你骂，感觉脸上抹不开。”

“呵呵，真是好笑。不计后果地撕了我的课程表，他的脸上就能抹得开，而被我骂了句‘畜生’，就立刻感觉吃不消了，感情他那是阴阳脸，抹得开抹不开都有选择性啊？”我笑着说。（待续）

·本故事情节纯属虚构，若有雷同实属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