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个人》064·羞耻（07）

文/韦步峰

与小宋情况一样的，还有小许。

她们二人，都在我竭力撺掇下，勉强答应了每周值一个不完整的夜班的建议。按照学校规定，上晚自习的老师，除了学生自习期间看班，还要在学生晚睡的时候负责检查秩序和处理突发事件，以确保学生在校期间的安全。

她们一致提出晚自习后回家，所以她俩的值班时间，就只能跟我值班的时间重合，便于我来接手；然而，余下的周一和周三，就再也找不到人了。

这是我所面临的窘境。

倘若教师的干劲足，集体意识强的话，说什么也用不到家里有上学的孩子需要照顾的小许和小宋来值班。担任初一文化课教学的，包括我在内，共有四名男教师，每人一天足够安排的了，然而他们三人，任凭我怎么商量，甚至给出更多一些的优厚条件，也就是不答应。

对他们的思想工作做到最后，我也确实烦了：难道我这活生生的三十一名学生，竟然比不上他们之中有人家里的五只鸡和三只兔子？还是我学生的安危比不过他们之中有人家里所开的门店里的物品？我实在无法理解这样的人，竟然可以堂而皇之地拿出这样的条件作为挡箭牌；更加令我无法容忍的，在这些人身上，我看不到一点为人师者所起码应具备的责任。

也许是时代的颓废，让他们变得面目全非；也许是学校的乱象，让他们原本就具有的卑劣获得了更加放肆的土壤。学校的乱象，不是我能改变，时代的颓废，我毕竟无能为力——所以，我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滔滔不绝地诉说着他们自己的难处，我却连驳斥他们话语间逻辑的荒谬的气力，都没有了。

“说句良心话，”老陈眼神里满满的都是真诚，“咱俩之前的关系，那是没说的，我绝对支持你的工作——我是讲感情和有良知的人；但我确实不能来值班，家里的事，真的需要我照顾……”

嗯，谢谢你用到了“良心”和“真诚”，但我丝毫觉察不到你“支持”的含义，是停留在嘴巴上还是应该落实到行动上。

我抬眼看了看他，那是一张已经布满褶子的瘦削的脸，两只眼睛尽管看上去已经很大，但大而无神，仿佛造物主一不小心将坚持正义的人的双眼，投错了方位，硬生生砸在一丛柴火垛上。

我放弃了揭穿的冲动，只是点点头：“好的，我知道了——谢谢你对我说这些，回去吧。”

望着他终于有些如释重负的背影，我轻轻地给了自己一声叹息。

这种以逃避责任，拒绝繁琐为捞取了好处的心理，注定会让他们一事无成。怪不得在挑选教师的时候，他们会被别人捡剩下，怪不得晋升职称、民主评议，他的得票名次总是靠后……他也双眼喷火，将所有能够表达他内心怨毒的词汇，一股脑搜寻出来，扯开嗓子一吐为快：“真他妈的丧了良心了，我每天起早贪黑，兢兢业业，出力流汗的活我总是抢着干，难道这些狗杂碎们眼瞎了吗！我从未给学生耽误一节课，那么认真地教书，到头来，就给我这样一个结果，真是丧尽天良！”

往事历历在目，我赶紧驱赶自己的思绪——真不想去想这些，狗眼也好，丧了良心也罢，从来只是用在别人身上的；至于对自己的过往，人，总是记住了辉煌，而对那些小民意识，卑劣举止，统统可以闭上眼——那不是我做的——的态度。

真是搞笑！

“老韦，你还记得当初吗？”老修在我面前不停地比划着手势，“那么多人反对你的时候，是我毅然冒着得罪他们的危险，义无反顾地支持你，替你说好话，还真得罪了不少人……”

我想立刻喝止，但毕竟懒得动气，强忍着不屑，勉强能够听他把话说完。

我当然不曾忘记，当年他为了捞取晋升职称的资本，竟然不惜弄虚作假，强拉了别人的票纸，亲自动手给自己的课排个第一。为此，他得到了班主任主题班会的出线权，又通过教育局熟人的关系，将他那堂课件全由别人做出来自己只是摆摆嘴型、装装样子的课，推荐到烟台市，最终如愿以偿，拿到了烟台市级班会优质课。当高级教师晋升评议的时候，他逢人便露春风，遇人就递笑容，全然一副奸臣走狗巴结逢迎的丑态。

如今，他顺利晋级，便什么也不干了。语文课不教了，理由是自己年纪大了；学校让他改课教地理的同时，让他兼职体育，他公然不服从安排：“真缺心眼啊，我哪能教体育——我腰疼！”

“你不是经常去打乒乓球吗？”

他反问一声：“肏，打乒乓球与教体育，是一回事吗？”

我当然知道，在他眼里绝对不是一回事——上体育课，增加工作量；而打乒乓球，强身健体。

我不禁想问他一句：假如你没评上职称，腰疼还是个事儿吗？

但我没有，只是听他把话说完，依旧给了一句“好的，你可以回去了”的话。

我决定不再指望他们，即便他们之中有谁后来忽然回心转意，我也是决计不会再用了。

“办法倒是有一个，但不知道是不是可行。”业务副校长还真急我所急，中厅里遇见我，又提起值班的事。

“什么办法，说来听听。”本已不抱希望的我，还是想听他怎么说。

“不是来了一个实习生嘛，”他显得很神秘，“可以征求一下她的意见，让她负责一晚上。”

“另一个晚上呢？”我立刻问。

“初科长的侄女在卫生院实习，在咱家住宿……”

“哪个初科长？”

“教育局职教科初科长啊！”

啊，这样的办法也叫办法——纯粹是攒鸡毛凑掸子，我真想立刻否决，但忽然意识到否决权并不在我这边，“能行吗？”

“等我帮你问问，最好是行！”（待续）

·本故事情节纯属虚构，若有雷同实属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