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个人》057·陪伴（07）

文/韦步峰

所有学生的目光，齐刷刷集中在我的身上，静谧而充盈。

——这些目光里，满满的，都是惊奇和释然，也或者是对我说的话的耐心揣摩，直至产生了信任。

沐浴着这种水到渠成的感动，我倍感富足。

他们对老师开家长会，早已不陌生，然而之所以对家长会，有如此强烈的抵触情绪，究其原因，这绝非家长会本身所造成的后果。出于善意，做老师的往往习惯将学生在校的各种表现，毫无保留地倾倒给好不容易才见到的他们的家长；作为家长，到学校参加孩子的家长会，心情当然迫切，愿望当然积极，但同时，他们也有作为普通人所具有的听喜不听忧的心理，面对从老师那里获悉的，自己孩子在学校的种种“劣迹”，铺天盖地地重压下来，热切的心情忽然陷入低谷，仿佛一块原本烧得通红的铁，一下子被投入冰凉的水里，瞬激起“噗噗”的声响之后，逐渐冷却下来，又转而义愤填膺，理所当然的燃起怒火。

想起自己含辛茹苦，为家庭、为事业兢兢业业，任劳任怨，渴望自己的孩子能够依从了自己的愿望，朝着自己所希望的方向发展，即使学习成绩不能出类拔萃，但也不至于一无是处，学来了一身的毛病啊！再加上一部分老师，口无遮拦，全然不在意学生家长的承受力大小，总是依照自己管理学生的方法，信口开河，仿佛告状时候的滔滔不绝，更能彰显自己是雄辩的演说家。

作为老师，的确有得天独厚的话语操控权，无论孩子优秀或者平庸，都能够从中找寻太多胜于雄辩的事实，作为与学生家长沟通的依据，且态度完全可以随了自己的性情来尽情发挥。

全国优秀教师任小艾曾在报告中叙述过她自己与一名调皮学生家长谈话。那学生的家长，是一名工厂老总，能在上千人的会场上，话压群雄，不可谓口才不好，不可谓气势不存。但在任小艾面前，他被说得冷汗直冒，原因就在于自己的孩子太不争气，让他的底气全无，弄得狼狈起来，就只有任人呵斥的份儿了。

这样的经历，我年轻时候也曾遇到过。

任他多有钱，任他在社会上地位有多显赫，只要听说孩子学习成绩不好，就立刻丢了气魄，忘了优越，陪尽了笑脸，说尽了好话，仿佛掌控他生杀大权的人，就是他对面坐着的我。

可怜状，可见一斑。

后来，我主管级部，也曾不止一次地要求班主任，在开学生家长会的时候，千万不要用呵斥的态度，更不要对着学生家长们发怨气，泄私愤，并告诫他们，这样做会适得其反；然而，又有多少班主任依照我的建议去执行了呢，在他们看来，学生家长到校，正是发泄不满情绪的机会，把将从他们的孩子那里所受到的委屈，一股脑泼溅出来，先让自己舒服了再说。

殊不知，苦水倒完了，家校沟通的理想模式也彻底泡汤了。

从另一个角度来看，造成家校沟通桥梁断裂的罪魁祸首，又不能全然归咎于老师。学生家长面对的只是自己的一两个孩子，而以教书育人为工作的老师，却要面对众多家庭的一群孩子，三十、四十，甚至七八十个——有一年，已是级部主任的我，所带的两个班，学生总数正好是一百五——每天，只要有一名学生搞出点违纪行为，班主任的情绪肯定好不了；可对个体学生而言，充其量我一学期才犯了一次错，用得着那么凶巴巴的嘛——学生哪里知道，当班主任的几乎每天都在烦闷、愤怒中度过，遇见撞到枪口上的学生，哪里还有精力分清楚是谁，就更没有气力酝酿感情，调理情绪了。

苦，学生家长为生计辛劳奔波；累，为人师者为职业辛苦奔忙。

教师心中的苦水清空了，而学生家长胸中的愤怒，才刚刚被点燃——只可怜了那帮有能力惹事却全然没有本事息事宁人的倒霉蛋们，被家长一顿教训，灰头土脸地回到学校，当然只能迁怒于他的老师……

如此反复，学校里的气氛，越来越浸透了怨恨与不满，就差寻一个导火索，硝烟再起了。

从学生的角度看，当然自己成了软硬暴力的受害者，从老师和学生家长的角度看，千错万错，都是学生、孩子惹的祸。

那么，造成这紧张的始作俑者，到底是谁呢？

当然是坏情绪，当然是随性而为，当然，也是制度。

如今，我“废除”了班主任，由我自己亲自操刀，当然要创设一种与众不同的家校联系模式，不为了树立榜样，至少，也为了自己被搁置多年的心愿能够得到实实在在的落实。

“如果有谁，在我与其家长谈过之后挨了骂甚至挨了打，那便是我班主任工作的失职，这是我自本学期开始，为自己制定的一条工作原则。”

“哗——”我的话刚说完，甚至响亮的饱含真诚的尾音还没有完全消失，教室里，就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不用去看，单凭听到这声响，我就已经很分明地感受到了，那些笑脸，此刻正洋溢着真诚的赞许的神情。

——他们在为我话语的掷地有声而喝彩，更为自己的人生际遇而庆幸。

“同学们，”我平复了激动的心情，又接着说道，“我真不知道能带大家多长时间——尽管我的愿望是四年——但我可以向大家许诺的，是一定尽我所能，教给大家更多、更好的知识。我给大家制定的最终目标，不是四年后人人都能考上重点高中，而是等到你们毕业的时候，人人都有一技之长，及至更遥远的将来，大家能用从我这里学到的方法，养成的习惯，去接着获取更多、更好的知识，不断完善自己，不断塑造自己，真正自立于社会！”（待续）

·本故事情节纯属虚构，若有雷同实属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