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个人》058·羞耻（01）

文/韦步峰

9月18日，终于还是来了。

——来得那么自然，也是那么突然。

忙忙活活好一阵，直累得我有些腰酸背疼，额头的汗滴，也不知道渗出多少次。汗，出了又干，干了又出，似乎已经成了我今天忙碌的最好的明证。

终于有些许闲散，我便摊开了工作笔记。

起笔，我这样写道：

学生返校。

假前住宿用品没来得及带齐的学生，业已陆续带来。所有布置已经停当，但有的学生家长，忙着为孩子张罗着铺床，以致于宿舍区域内的整体秩序显得乱而纷扰。有关学生住宿之后的相关要求，包括如何叠被子，如何铺褥子，如何摆放床下的脸盆及脸盆内的物品，等抽时间做专题训练——不，今天就办。

我不止一次，不止一年，亲自出马，为学生训练他们的内务整理方法。每一次，我都想起自己当年受训时的情景。一排低矮而普通的平房里，是负责训练我们的教官的宿舍。

进到他们的屋内，迎面竟然没有一点多余的物品。

最惹眼的，是他们叠得整整齐齐的床铺，被方铺平，作为涵盖一切的最高度概括，成了我们之后纷纷相仿的最高标准。他们的被子，薄而柔软；他们的褥子，轻而熨帖，仿佛都在为整洁和规整而服务。

那些被叠得方正而匀称的被子，简直就像是从车间里，经由机械加工而来的钢铁制品，又如同一位经验老到的卖豆腐的老人，“唰唰唰”几刀下去，齐整而透着规矩，硬朗而异常分明。

我不止一次地想，这种来自军营的起居标准，为何不能在学校里得到继承？但多年的实践，很残酷再次证明，理想与现实之间，还是存在着极其巨大的差异——有时候，这差异，开裂得简直无法逾越。

学生，永远只是学生，军人，毕竟是军人。

尽管萌生了这种无奈的情绪，但我还是一如既往，总幻想着能够有一天，我内心深处期盼了多年的梦想，会在某一届学生的身上，得到实现，让我沉积太久的渴望，终于成为现实。

即便那标准，我的学生果真无法企及，但我始终坚信矫枉过正，毕竟可以带来与众不同。

第二点，我写道：

学生进教室，还是沸沸扬扬。大声喧哗者、到处乱窜者，比比皆是。针对此种情况，开学伊始，我不想管束太严——如若令学生感觉吃不消，可能会带来大面积的“塌方”，毕竟于事无补。于是，便责令班长Wendy，尽快召开班级干部专题会议，讨论制定出切实可行的方法、策略，从根本上杜绝这一乱象。

培养良好的学风，让更多的学生变得能够抓紧时间学习，从不会学习到会学习，从学习成绩差到逐渐变得好起来……如若依然不见起色，便有了推行我的惯用管理模式——严格，严罚的理由。

我不知道，该将他们的纷乱，定义为活泼好动还是杂乱无章，更合适一些，但这种没有规矩的表象，我无论如何无法接受。

尽管学校不是军营，尽管学生也不是视号令为最高行动指南的战士，但必要的秩序，必要的精神风貌还是应该有的。

但从他们身上，我似乎越来越真切地感受到，他们所经历的小学教育，越来越令我望而生畏了。

继续往下写：

原以为，这届学生的家长们，都会很年轻。但实际情况，在我见过他们之后，却忽然发现，竟然将近百分之八十的学生，系二胎。他们的家长的年龄，明显比我料想的要老很多。我忽然觉得，我所面临的学生家长，有很多的年龄，比我还大——在此情况下，我的原先打算推行的一些制度、规定，应在适当做出调整或缓慢推行才妥当。

我的心情，一下子倒退六七年。

这是一种什么感觉？

失落，还是无奈？

有几个学生家长见到我，热情地打着招呼：“老师，又见到你了——好多年前，我就来开过家长会，你是我家老大的老师……”

“你孩子如今多大了？”我懵懂地问道。

“22……”

“是吗？”我只能接住她的话，“这世界真的太小了啊。”

“不是的，”她也接了我的话，“我是听说你教初一，才决定不让孩子去别的学校的——你不知道啊，我家那老大，时常会念叨你呢。”

“念叨我啥？”

“说你很严格，但对学生特别关心——是个好老师……”

我终于明白，被动的表扬，有时候比失望更能令人倍感落寞。

我是多么想能教一帮，跟我最初的学生一般大年纪的人的孩子。记得当年读师范的时候，一位已经很大年纪的老师，曾经很自豪地对我们夸耀：“我目前，已经教过两代人——什么？三代才好？你们去教教试试！——这是不可能的！”

“怎么不可能？”课余时间里，与同学谈论此事，有人果敢提出不同意见。但经我们细细一算，还真有可能。

倘若一毕业，就教初中毕业班，十六七年后，就可以教到他们的孩子，那时候，我们我们顶多四十岁；如果能教到孩子的孩子，恐怕还需要再过十八九年……

“到了要退休的年龄了啊！”有人惊呼。

“是，但有办法完成——老了，不是么，赶紧下小学，教一年级……”

“哈哈哈，教一年级来不及啊，还是再降一级，到幼儿园得了！”

“幼儿园？哪个幼儿园让一个要退休的老头当阿姨啊！”

一阵哄笑之后，当年风华正茂的我们，于是就练练唏嘘人生岁月的短暂起来。

时至今日，我竟依旧奋战在教我同龄人的下一代的层面上，果真有些原地踏步走的感觉——难道我要唏嘘那些过去的岁月的悄无声息吗？（待续）

·本故事情节纯属虚构，若有雷同实属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