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个人》020·纸条（20）

文/韦步峰

我也这么认为，尽管潜意识里还是希望Hanm能有所转变，即便达不到我所希望的层面，至少她今后的行为能够有所收敛。

然而很快，我的仅存的那天希望也还是濒临破灭了。

一天晚自习下了之后，我正站在晚风里，等待熄灯的铃声。意外瞥见Hanm正在我指定给她们洗脚的地方洗脚，而且口中连绵而出的，都是一些我听不懂的极富有现代气息的言语——无他，学生自然有属于他们的世界，倘若他们快乐着他们自己的快乐，我又何必横加干涉呢！

可是不一会儿，一个男生急匆匆跑来告诉我：Hanm将花墙踢塌了，而且是她有意踢倒的。

——我的天，我立刻惊愕了。

所谓的花墙，就是垒在自来水旁边的一拉溜低矮的砖墙，因为中间镂空，留有一个明显的“十”字，像花形。当初学校有此设计，是用来界开学生宿舍前面的甬道与小树林。小树林里植了很多落叶灌木，枝叶繁茂时，遮天蔽日，形成一片绿荫地。因为人迹罕至，树丛中也生长了高大的草本植物，耸立起来，密不透风了。

还未等我找Hanm，她就主动来找我承认错误了。

“我把花墙踢倒了……”

“怎么回事？我想知道。”

“可能是我站的位置太靠前了，洗脚的时候，一抬脚……碰上了，就倒了……”

“可能么？”我追问。

“我真的只是一抬脚，那花墙就倒了——它也太不结实了，就那么轻轻一碰就倒了呢？”

“真是奇了怪了呢，”我转过身，故作惊讶，“这墙，都存在了将近五年了，怎么到你这里，就忽然变得不结实，轻轻一碰就倒了呢？”

“我哪知道……我真的轻轻一碰……”

“Hanm，”我说，“我不管你是用力碰还是轻轻一碰，这墙毕竟是你碰倒的——这是事实，没有哪一条规定说轻轻碰倒，就没有责任了，而且，我的处理原则是，凡是碰倒了墙，都要自己想办法垒起来的。”

“知道了，老师，”Hanm马上说道，“等我告诉我爸，让他来垒起来……”

我似乎已经知道Hanm的爸爸的工作跟土建有关，于是很放心地说：“尽快吧，最好在学校发现墙倒了之前吧。”

“我明天就打电话给他。”

一年前，我带初四毕业班的时候，有一天夜里，有三四个男生特意来找我，齐刷刷站着，非让我打他们的屁股不可。

我惊异之余，忙问原因。

最初他们不肯说，都口径一致地，让我打他们的屁股。但问来问去，终于知道他们几个在餐厅门口等吃晚饭前的诵读的时候，因为疯闹，将活动室屋后的花墙给弄塌了。

我大惊，正在一筹莫展，担心第二天被总务处追究，他们几个倒是替我想好了办法：“老师，我已经电话告诉我爸了，他过会儿就来垒起来……”

“既然能垒起来还来找揍？”我说。

“这……”带头来的小个子难为情道，“不来对你说，行吗？”

“怎么不行？”

“你知道了，还不得生气啊！”

想想也是，孩子们还是蛮懂我心思的。相处多年，学生也毕竟能够猜度出老师的心思，犯了过失，主动来找我表示歉意，这本身就是一种积极的心态——尽管此前我并没有教给他们这一点，但他们毕竟懂得，也毕竟长大了。

第二天，门卫特意找到我说，昨天夜里，学生下了晚自习，来了两个学生家长，硬是打着手电筒将餐厅东门外的花墙给垒好了，临走还特意叮嘱门卫一定要告诉我。

我果然赶去看了。

花墙真的垒起来，尽管有些疤疤扯扯的，但毕竟塌陷的部分被整齐起来，不仔细看也不分明。

后来我找到那几个男生，我对他们说：“并不是所有的过失，都需要老师的惩罚才能弥补，墙倒了再垒起来，这本身也是一种艰苦的磨练，没必要再受棍棒之苦了。”

老师的责罚，也是基于能够增强记忆，今后不再重犯，是最好的结果——倘若责罚过后依然如故，那责罚也没有多大意义。

如今，Hanm正站在我的面前，说着我希望听到的话，我便对她说：“好吧，我相信你能将这件事办妥，回去睡觉吧。”

但一天后，那墙没有垒好；一周后，那花墙崩塌的部分依然如故；半个月后，看看依然没有要垒好的迹象，我又找到了Hanm，问她迟迟不见成效的原因。Hanm连声说着她爸爸一直很忙的话，等稍有空闲，就一定回来垒好的话。

我又何必为难孩子，既然总务处并没有找来，再等几天也无妨。

一个月后的一天，我接到了Hanm爸爸打来的电话。

电话里除了为孩子闯祸而深表歉意，就是言明事实真相：Hanm上星期天爱告诉他。请求我不要为难Hanm，只要有时间，他一定会尽快将花墙修好。

我的第一反应，是找Hanm来说道此事，责问她为何要对我说谎，明明没有电话告知她的爸爸，但非要有此承诺呢！

这跟我的教育他们的做人理念背道而驰啊！

但我还是放弃了。

——既然Hanm想用自己的方式来处理此事，那我就等她真正处理完了再说。

又过了三天，Hanm的爸爸果然来了，汽车的后备箱里驮着一袋水泥和一袋沙。

等到花墙垒好，Hanm的爸爸特意到我办公室说了一大堆好话，其中心意思是澄清事实真相，不要让我心生误会。

我当然好言相告，并对他的决定大加褒奖了一番。之后，我找到Hanm：“为何对我撒谎？”

“……”Hanm有些木讷，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但沉默了一会儿，又飞快地说：“我爸爸一直都挺忙的，在家的时候，我很多次想说，但总不好意思说……”（待续）

·本故事情节纯属虚构，若有雷同实属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