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朗星稀（上）

——长篇连载小说《流年》037

文/韦步峰

屋外的雪将远近景物一律染得银白，月光下凸显几分迷离的色彩。

我裹紧大衣，踩过僵硬的水泥路面，站在早已经落光了叶子的白杨树下，仰望那被寒气冰冻得有些冷凝的圆月。

要放寒假了，天气又冷，距家近的几个人早已经纷纷回家，滞留学校的，已经没有几个人。

——世界就更安静了。

待他们看完电视，已是深夜，但我依然没有睡意，也厌倦了火红的炉火持续不断地烘烤，索性去校园，去冷寒里，找寻一份也许只有自己期待遇见的清凉。

院墙外的公路上，偶有赶夜路的汽车，也都放慢了速度，宛如老年人正伛偻着腰，用尽所有精神和力气，也还是避免不了步履艰难。那些明显暗淡了许多的车灯的光，缓缓扫过突出在前面弯道边上小山丘的根部之后，世界立刻又恢复了平静，平静之中寒冷的味道就更浓了。

就往操场走走吧。

踩着已经干硬了的积雪，咯嘣咯嘣地响，心中积郁的憋闷，终于涌动出来，要去更远处，将它们撒在身后才好。

——我期待着身上的热气消散得越快越好，然而又不敢将那大衣敞开，依旧紧裹着。

走着走着，我终于将脖子伸直，任凭利飕的北风灌进去，再灌进去。

新近的很多事，就纷至沓来。

让我如同置身在熙攘的街市，周围全是充满诱惑的商品。

——但我是什么？难道只是顾客，只是游客？

按照爸爸的逻辑，将我从原单位调离，只是为了找到一个能进城的跳板，一旦时机成熟，也还是要继续调离，去千军万马奔腾不息的繁华里，找到真正属于自己的位置。

进城之后，又将如何？

当几年干事，再提干；然后呢？

李淑萍忽闪着大眼睛，依然说着“即便你最终当上校长，又怎么样，还不是脱不了穷教师的身份”的话了。

尽管她将哥哥嘴里的“臭老九”善意地换成了“穷教师”，但我依然听着刺耳。

“一个人的职业，真的就那么重要？竟然重要到可以忽视他的品格、能力等一切？”

“不行的，在我们家，我哥哥说了算。”

跑得再远，也还是臭老九，我将永不能摆脱这身份，也将永不能洗脱这身份所带来的尴尬？

或许我的当初的跳出农门，去了师范，这被人看作是出人头地的壮举的背后，注定要隐藏了被人瞧不起的“小”；唯有这“小”，才能让别人从对比之中找寻到一种平衡，寻求到一种心灵上的安慰。

教师怎么了？我爸爸是教师，据说我爷爷也是教师。

几百年前，当我的祖先率领一千户营造朝廷的兵营，专为抗击倭寇，闲时督粮的时候，怎么也不会想到他的后代之中，竟然能够义无反顾地弃武从文，在文人的世界里仓促前行。

——而这，又有什么办法呢？

时代在变，社会在变，人心当然也随之而变。

穷就穷吧。

大不了像爸爸的生活——当一辈子教书匠。

然而我是教书匠么？

早先因为我的调动走漏了风声，原单位曾安排我暂教了一个班的语文。上过不到两个月的课后，我竟然发现自己喜欢那讲台，喜欢站在讲台上俯视着那么多明亮的眼睛的豪迈。

这是豪迈，还是本分？

如今，整天卷入这些不感兴趣的纷争里，整天奔波在别人的颜色里，终于要让自己丢掉个性。

——我正在被人塑造。

宛如西墙外河中的卵石，圆溜溜少了棱角，光秃秃多了圆滑。

这还是我吗？

幸好小唐待我不错。

——想起小唐，我心又一阵茫然。（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