促膝长谈

——长篇连载小说《流年》021

文/韦步峰 

我哪里吃过这么多荷包蛋。

临走，赵凤奎的老婆又特意装了一提篮子鲜鸡蛋，让我带回学校，煮着吃。

我当然坚辞不授。

“你就拿上吧。早就想表示一下我的心意，但人多嘴杂，竟也不好处理。

“你来了之后，我就很仔细地观察过你——你是个很不错的小伙子，性格耿直，为人豪爽。回家跟你嫂子说起过你呢。”

“哦？”我着实很吃惊了。想不到，还有人在暗地里注视我，竟然还回家跟不相干，不认识我的人谈论我。立刻激起我的好奇心，也不去阻遏。

“不过，在咱单位那样的环境里，也够难为你的了。”赵凤奎好像丝毫都没在意我表情的变化，“你不太适合当干事，依我看，你还是改行教课吧。教个主科，再担任班主任，对你一辈子都有好处……”

我确实没想到，一个平日里被我看得是逍遥自在，而又不失巴结领导的人，竟然能够替我想这么多事，更加难能可贵的，是他仿佛看得更远，更透彻。一时间，我有些感动，竟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关于领导的为人，我没有评价的权利，但我心知肚明，知道该怎么与他们打交道，但我一直坚持一点，真心不能人人都给。

“——而一旦决定要给人家，就不要计较人家会怎么对待自己。”

我的天，真正的哲学家果然在民间。

——而且是实用哲学，对我而言。

我也曾思考过赵凤奎说的这个问题。

工作调动之后的接连碰壁，起初并没有太当回事，但碰撞得几乎有些头破血流之后，就不能不去想。

但想来想去，总也想不出个所以然。回家，也不能跟爸爸说，而且每当他问起，也还是报喜不报忧，尽量挑拣着值得说道的去说，实在找不出，也便不说。

二十一岁，这本该继续读书的年纪，我却用来工作，用来消耗。

太多的心存不甘，让我常常陷入苦闷的境地，然而这些苦闷，毕竟无人诉说，就连自己的父母也怕敢提起，何况别人。

“我也这么觉得，只是……只是我总希望自己做得更好一些，即便没有表扬，给一个最起码、最简单的肯定，对我来说，也是莫大的欣慰，可是……”

“不会有的，他们帮派体系太深、太彻底。”赵凤奎又点了一支烟，长长吸了一口，望着火炕南面的窗户，若有所思。

“我看你跟其他人的关系，都保持得不错，是资深的教师呢。”

“那只是表面现象，我还是匹能耕地的牛……”

“还是头犟驴呢！”赵凤奎老婆出去之后，又进来了，随口接了一句。

“男人说话，老娘们掺和什么，什么驴、骡子的！”赵凤奎显然不太高兴，意欲阻止。

“大兄弟，俺家老赵就是头犟驴。别看在单位装得像个人样，回家来可就原形毕露了。”赵凤奎老婆迫击炮一样的话，倾泻而出，“你看看俺家，哪有瓷器、玻璃家什？”

是呢，我果真听了她的话，左右转了几下头。

“都让他砸了！”显然她有些情绪化，“驴脾气上来，不管茶壶、暖瓶，只要能蒌在手里就摔……”

“行了，行了，西大棚里的鸡蛋该收了，你先去。”赵凤奎此时的脸色变了又变，但最后还是笑嘻嘻的，连推带搡，让老婆出去了。

“哦，我也该回去了——赵老师去帮嫂子吧。”

“没事，没事。无非是拾几个鸡蛋，又不是刨地，老娘们就干了。”赵凤奎又坐在那个黑漆漆的宽凳子上，望着斜倚在炕沿上的我，热情依然不减，“我是有些坏脾气。可是，咱的坏脾气对谁发呢？

“上班，是为了挣钱养家。大家都不容易，如果有些事情，有些话，听起来不入耳，看起来不习惯，那就忍着吧。真没必要争，争来争去，伤了感情，坏了和气，工作也必然做不好。更何况，凡是有人的地方，就有利益，希望咱做不好工作的人，也是有的。

“人，不能丢了交情；有了交情，才快乐——我说的不单单是工作。

“耿培林，耿主任你知道吧？

“我俩志气相好十几年了，虽然他现在已经是教委主任，但我俩的关系一直没断。其实，很多次，他升官之后，我不想再给人家添麻烦，但他逢年过节就送来东西，我的情况你也知道，一个民办教师能有什么……”（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