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夜晚

文/韦步峰

夜色宁静，但沁凉如水。

就连那些簇拥在他们寝室前后的树丛，营造出来的浓重的阴影，都静谧地没有一丝声息。

远处，偶有驶过的汽车鸣响的喇叭，也被这夜的空旷消逝得低沉起来。

眼前的院落，午间，他们还在进行着午睡前的洗刷；而今，一切都了无声息。

这是他们本学年，最后一个住校的夜晚。

——明天，升级考结束之后，他们就要回家了。

他们的嬉笑的表情，乃至行走言谈的姿势，竟愈加清晰起来。

我管束着他们，不让他们在宿舍里洗脚。

冬天都不例外，何况夏天。

至于其中道理，我从一开始就已经说得很明白：避免增加宿舍里的潮气。

以保证健康为借口，往往很有说服力。但即便并不是有理有据，只要是命令，他们也还是养成了听从的习惯。

因为他们都知道，有两个不可克服的原因，即使主观上认为并不合理，也必须要遵守。

第一，一切指令的出发点，都有属于合乎他们成长、学习的要求、准则的理由；

第二，凡是我公布的命令、安排、计划，一律不可违。

但这服从，也并非只是畏惧，更不是盲从。

他们有蓬勃的朝气，更有丰富细腻的感情。他们知道，我的存在，在是一堵不可逾越的厚墙壁的同时，也是他们的保护伞；在有我行踪的世界里，是他们安心生活，尽情成长，偶尔努力学习的乐土。

如此惬意，如此自得，极易形成权力意识。

我的对他们的种种要求，条条制度，不可避免地有出于自己的主观嗜好，个人秉性的可能。

——很多在别人眼里，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在我这里，却成了必须要尊重的严规苛律。

不妨试举其三：

禁止三人并行，是其一。

至于此项规定的原委，并没有什么确凿的科学依据，倒是源于一种最朴素、最原始的直觉：

三个小孩在一起，一定会分两派；两个小孩在一起，一定会玩得很融洽。

必须穿校服，是其一。

校服其实并不好看，尤其在穿得机会多了，就更加看不出吸引力，倒是让他们在穿校服的过程中，受到了种种限制。

学校规章制度里，并没有让他们必须穿校服的明文，但他们必须要穿，而且要按照既定的要求去穿。

——全在于我的规定。

直观意义上，穿校服便于辨认，便于形成一种类似军营般的整齐划一。

但还有一点，我没挑明：

在穿校服的过程中，可以让他们时刻记得自己的身份，在记住自己身份的同时，更可以时刻想起相关的制度与要求。

一个不喜欢穿校服，而钟情于奇装异服的人，无论如何也不会心甘情愿或是常常以制度来要求自己。

禁止传纸条，是其一。

为何要传纸条呢，如果是正大光明的话，为何不能堂堂直言，非要搞出太多神秘，形成一股浑浊的风气，令人困惑不解，直致生出许多猜度。

况且传纸条的双方，也不无隐晦关系的可能；倘若此，那更应该禁止。

——系其成长所不容，尽管这种现象也是被很多资料解释必然，情有可原。

但我就是不原，非要用过来人的视角，极干脆地告诉他们这种关系有百害而无一利的道理不可。

凡此种种，皆因热情？

快刀斩乱麻，是我处理诸多突发事件的惯用手法，然而在“快”的背后，是否也曾有过他们不解的怨恨和痛心的泪水？

——想过，但没在意过。

当然可以采用“抽丝”的策略，但我畏惧“如山倒”的危险。

在毫无保留地付出我的全部热情之后，剩下的，也只有尽全力去守护那一片期望之中构筑的家园。

家园。

那是我的辛苦营造，有他们的声息，才凸显活力与诱惑。

然而这家园，仿佛真的很脆弱，只一个周而复始的学年，就可以轻易将其打破，留给我的，又是漫长的孤独。

那些冷凝着的星星，一如悠闲自在地在天空闪烁。

迎着沁凉的夜色，我忘却了不远处的灯光，只去心底找那些苍白的劝慰自己的理由……

——但夜色，真的很安静。

二〇一五年七月七日深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