哨声Ⅱ

文/韦步峰

 OPPO T29手机 2014/9/5 14:52拍摄

推上抽屉，我转头朝向窗外。视线越过那一排高大白杨的树梢，正望见旷阔的原野；再往南，便是浩瀚的飘着咸腥味儿的海了。窗前的两盆一叶兰叶子，被闯进来的南风，摇晃得发出刷拉拉的响声，虽轻微但节奏分明。

四年前，我的办公室还在那排白杨树下面的一间平房里。一天清晨，像往常一样，我带着学生们上操。当我的哨声划过清晨的操场，与整齐的步伐和响亮的口号一起，构筑起一道朦胧晨曦里靓丽的风景，迎着晨风，我心情畅快。“不错！这早操有水平！”一回头，正见到体格强健的体育老师老由走了过来，边走边说。他身后不远处的篮球场上，有一群学生在训练。

“很久没见到这么令人舒服的早操了……”老由左手拎着一只粉红色的塑料哨子，右手的大拇指竖起来，狠狠地下压了几次，紧闭着嘴，极赞叹的样子。“这哨子不得劲儿，声音太尖……”对着跑过身边的学生，我狠吹几声哨子，他们的步伐就更整齐了。待他们跑远，我吐出哨子。我当然欣喜于他的赞叹，但凡事不可以太高调，便故意将话题岔开。“可不是！如今的哨子远不如过去的……我曾经有一个70年代的，铜的，声音很亮——可惜后来被一个实习生带走了……不过，我还有一个多年不用了的老哨子，如果你不嫌弃，等我拿了给你。”

我并没有太在意他说的有哨子“给我”的话，闲聊而已。但第二天课间操。我以看操者（课间操，领导、班主任都会出现在操场，监督检查）的身份来到操场。见到我，正吹值班哨的老由寻了个空隙走近我，果真递给我一个沉甸甸的老哨子，没顾上说很多话，便又回到操场中央，继续吹着他的塑料哨了。这哨子有很强的金属质感，有些地方的镀层已经脱落，斑驳得露出成片的铜。哨嘴和出气口之间，有一个简笔画的蝴蝶，底下有“上海制造”四个汉字。里面的滚球在微微晃动着，很轻，有虫蛀的痕迹。下了操，我当然地客气了几句，便收下了。一则因为可实用于工作，二则也似乎必须领了人家这盛情。

此后的日子，哨子果真常常挂在我的脖子上。早操、集会，它那浑厚的嘟嘟声响起，便是我最有说服力的命令了。一晃四年过去了，暑假前在一次拔河比赛，老由看到了这哨子，连声说着饱含喜悦语气的话，而他的手里，还是拎着那只哨嘴已经有些残损的，用于篮球裁判的粉红色塑料哨子。他有跟我一样的喜欢铜哨，但又总弃之不用，这疑惑，我并没有问，只记住了他的赞叹和热情。他的确是一个很热情的人，说起话来，总是絮絮不止，边说边向人靠近，大大越过了常人所能容忍的“安全距离”。但面对他的热情，毕竟不忍心做出拒绝或厌恶的反应。工作上，他也很认真，常常有很分明的是非感和上进意识，唯恐得不到别人的认可。但这种很较真的风格，在不该较真的时候较真，便成了古怪，以致因此丢了自己的性命。

得知他骑着摩托车撞上了一辆汽车的消息，我很震惊。面对纷至沓来的关于他车祸的各种传闻，我只能闭上眼，默默祈祷他能够脱离危险，但噩耗还是在两天后传来。再见到他时，他正戴着帽子，着了西装，浑身收拾整齐，躺在殡仪馆追悼会的大厅中央。右边脸颊上的血迹还不曾擦干净，但神态安详得令人惋惜。绕他一周，我戴着墨镜与他的家人一一握手告别，然后急匆匆逃离那悲戚戚成片的哭声。走出厅门，天空已铺满厚重的云……

三十六年的教学生涯，老由竟用了如此悲惨的方式作结，令人扼腕、悲痛。但他所赠与我的哨子，将继续一次次地响起，回旋在竞技场上，飘荡在日暮和晨曦背景下的精彩世界里。

愿我的同事由先生，地下安息。（全文完）

精彩点评辑录：

姓王的锅：一只哨子，一段故事，一份沉痛的悼念，在这月圆的日子里送上最好的纪念！倘若老由地下有知，也许是感激、也许是自责、也许是遗憾，也许更多的是被欣赏和赞叹后的“絮絮不止，边说边向人靠近”……这哨音，该是一路走好的祝福！此情此景，无以复加！PS：往事如昨，音容宛在，我记忆中听过的最好的哨音，谨以此向老由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