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诈几何

文/韦步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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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面匆匆离开工行的ATM，一面为两台自动存款机故障而恨恨不已。我刚坐进车里，正有些神情沮丧地拉过安全带，见一名老者急匆匆跟过来，正指着自己的额头，朝我很热情。

我徐徐降下右前方的窗玻璃，想听个分明。刚越过我车头的那老者，又返身奔到副驾驶位置，将脸靠近车窗：“卧不四本地淫，砚态滴，近粘罢氏散啦。窝不伞命，但卧会砍，砍锄赖就遥硕——泥印烫法亮，面相机号……”（胶东烟台方言谐音，大意为：“我不是本地人，住在烟台，今年八十三岁了。我不给人算命，但我懂面相。既然看出来了，就要告诉你，——你的印堂发亮，面相很好……”）

 衣衫很整齐的老者继续说：“卧哏泥雪，丛淫立罢约，逆驾的意子，往下二十粘恨红霍。会假哏逆嘚象赏量，好好活计……”（大意为：“我跟你说，从阴历八月开始，你家的日子，往下二十年很红火。回家跟你的对象好好赏量，好好合计着过……”） 我心里当然很高兴，便报以微笑，一面将安全带又朝插口拉过一些。 “籁，样卧祝或泥一下！”（大意为：“来，让我祝贺你一下”）然后他的一只满是青筋的手，通过半开的车窗伸了过来。但我不想将自己的手伸过去跟他握手，素未平生，完全因为看到我面相很好，便用这种奇特的方式示好，我有些不自在。踌躇间，他又说：“卧恨绍艮淫砍，即演砍了，就思愿奋，卧个兽……”（大意为：“我很少给别人看相，既然看了，就是缘分，握个手……”）满含期待的眼神一直看着我。

我还是将手伸了过去，有些犹豫。他立刻抓住我的手，蛮有力气地摇晃几下，又将前面说过的话，几乎是一字不落地重复了一遍，满脸真诚：“败定秃儿，给剁硕算剁硕。”（大意为：“不要顶秃，给多少算多少”）“顶秃”的意思，现代的年轻人恐怕极少有人懂，方言得有些古老，类似“剃秃子”，就是一个没有，是零。我的视线移向前挡风，那里正有一个推着自行车的五十上下年纪的人，回头朝我们这里看过来。看到我的眼神，很分明地摇头、眨眼。他的用意，暗合了我的念头，我想将手抽回，但依然还被老者抓在手里，他的嘴里，也没什么新意，反复重复方才的话，关键词成了“败定秃儿”和“罢氏散”。

一丝厌恶感冲了出来，我右手猛一用力，老者的四根手指马上伸直，我又将手掌和手指伸直，忽然一个前摆的动作，依然微笑间，也便彻底与那手剥离。我的不喜欢那老筋蹦起的手，并不是嫌弃它的老，握在手里感觉不舒服，而是有一种很不情愿的担心。此前也闻听过，有人被江湖人士破花（胶东方言，着了别人的道，被下了迷魂药而受其摆弄）被掠去钱财。我的之所以开了距离较远的窗与老者说话，也源于此种戒备心理。

那手还在半空中，那嘴里还在说着“败定秃儿”的话，但我的安全带已经彻底系好，仍用了微笑的腔调说完“谢谢您，老人家”之后，我的车子的发动机开始轰鸣了。左转向灯亮起，车喇叭响起，我挂上了一档。“祝您长寿——”说完，离合器松开，那半空中的手，渐渐由车窗退了回去。不用看，当然还有两道失望的贪婪的眼神，正在逐渐与我拉开了距离。我没有回头，一直都是目视前方，上了行车道，车子逐渐加速，我快速驶离了那家受我抱怨的银行。

我历来对沿街乞讨的人，很鄙视。那些衣衫褴褛的，肢体不全的，明显智障和衣冠楚楚的，其实质都是在行乞，都是在借助必要的“道具”打动别人，从而达到其不劳而获的目的。如果非要找出其中的不同，那便是有的直接，有的隐蔽；有的血粼粼，有的道貌岸然了。拉着鼻涕的顽童也好，摆着资格的八十三也罢，其中变诈能有几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