优雅的沉睡

文/韦步峰 

拿了《张鸣说民国》在手，我并不尽兴。来时的路上，惦念过《青铜王国》、《成吉思汗》和那套开本挺怪的“中华文明史”丛书。《成吉思汗》已不见了踪迹，而《青铜王国》可能出现的那个书架上，“中国考古探秘纪实丛书”终于只剩下三、四本。心情稍稍快慰起来，就往“余秋雨”那里走。上周偶然发现的，完全保留原貌的《胡适文选》，让我兴奋不已，还顺手拎上了林语堂的《苏东坡传》，作为对这种心情的答谢。

眼前的书倒是不少，然而莫言太深刻，茅盾太鲜明，周国平太生疏，三毛、林徽因太清纯，而那片“瓦尔登湖”繁杂得让人无法做出认清自我的细致取舍，就往最东——外国文学那里去看看。不知道为何，我的对那些中外经典小说们纷纷闭上眼，转而只对历史类图书感兴趣，对文明、文化涌现出更多的热情，是否真的受了余先生的影响，还是否真的因为对政治终于失去了信心，趋于一种安闲，向往一种恬淡，无争、无欲而使然。虽不太明确，但绝对与此有关联。

这里的图书，开本我不喜欢，窄小而装帧式样陈旧，粗劣而字号杂沓。从一开始便被有劳累陪伴的阅读，必定是痛苦的。至于“火枪手”和“圣母院”的余光，毕竟有些凌乱，那是昨日的梦想，虽对人言及我的近来钻进书中出不来，是想补上年轻时虚度的时光，但它们是我的早年梦想，面对早已换了颜色的渴求，又有更多的精彩在诱惑，兴趣点迁移，实在必然得紧。然而我的非去看不可，也终于因了那里有可能感兴趣的原版CD。惹我眼的，是刘若英的《至爱天后》和王菲的《菲音传奇》。这两个德国版HD高密度24Bit数码录音制品，厚实得令我摩挲不已，想想其中我喜欢很久了的《为爱痴狂》、《传奇》、《讨好自己》、《决定》和《约定》那强悍得直沁心脾的质感，就是一种难以割舍的享受。在我终于将它们放下，还是因了那显赫的价码（其实我很奇怪自己，花66元买一本书舍得，但花48元购得一盒CD便不舍了）。完全可以通过互联网下载高保真的WAV或APE文件做刻盘处理，效果当然不比这“360°环绕立体声”差，而且也一直这样做。我的车载CD多半来此，而且有一个按照自己喜好随意编排的优点，是购买所无法比拟的。有些悻悻地叹口气，绕过眼前的书架，忽地看到南面角落里，正有一个酣睡的人。

这里是英语王国，也是书画乐园。他靠着最高的书架和最矮的书柜形成的拐角，头靠着“疯狂英语”，左腿前伸，蜷起右腿，左手搭在右腿根，右手自然下垂，摁住地板垫在屁股下面，沉沉地睡着。全然听不到我手机发出的模拟快门响声，也全然听不到周围几个坐在地板上翻动书页的孩童，悉悉索索的声音。在他的旁边，放着一本不知名的书。我想过去看看那书名，但毕竟担心惊扰了他的酣梦，刚一绕过书架，又从书架后面的通道右拐向西了。

他是来看书的吗？我不禁问自己。看他学生的模样，倒真令我怜惜。既然能够来此，便是有向往书的殿堂的意识，缘何对如此精彩的世界闭了眼，难道他眼中的图书世界，就是我眼中的官场争斗和权谋策略？倘若是因了看不懂英语的疯狂而慵懒，那大可围着中间宽台上的“中学生必读”看个仔细，那里当然也有我当年落下的课堂。但他却选择了这样一个僻静之处，给了自己一个安然的睡眠。或许，他已踏足社会，利用周日休息的时间，来找寻孩提时不能来实现的梦想，太多未了的心愿，让他目不暇接，但因长久的与文字隔绝的忙碌，贪婪于文字间的情愫只剩下一份可怜的感觉。为了感觉而前来，因了隔绝而入睡。这究竟该得一种讽刺，还是应赐一丝怜悯？

忽然想到自己年轻的时光，想习字，想琴法，想吉他，想笛子，想文学，想科技……但最后，还是抵不过时光短暂的玩笑，终于丢了《春露润我》、《彩霞伴我》、《艳阳照我》曾带给我的文史曙光，转而“章程”，转而“选集”，让我烂漫的青春与浩瀚的文化差一点擦肩，所幸所从事的职业，常与文字相连，才于中年时，幡然醒悟，终于可以利用闲暇，去弥补，去填充。我没有嘲笑眼前安睡的青年人的权利，更没有亵渎他来此休闲的勇气——他毕竟选了一个安静的，有书香的地方来休息，比去了烟尘斗乱的网吧、舞厅、茶座要好得多，体面得多，优雅得多。即使他沉睡了，那书的芳香，依然可以浸染他的身体，依然可以萦绕着，让做一个甘甜的梦。

我不能等待他醒来，但愿能看到他醒来时，重又拾起遗落在身旁的那本书，去找寻到属于他自己的海。看一眼手中的《张鸣说民国》，我转身下了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