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

文/韦步峰

昨天接到妈妈的电话，说是让我回家吃她炸的果子（胶东面食之一，用面做成各种形状后在油锅里炸熟，颜色微红，间或呈黄色）。我爱吃她炸的果子，据说当年我就是吃两种食物断的奶，一种是芋头，另一种便是这油炸果子了。但我昨天终于没有成行，也便只得在今天抽空跑一趟去老家的路了。

出发前，妈妈在电话里要我在家吃午饭。我随口说了句“有好吃的吗”当是回应了。当我跨进家里的街门门槛，绕过照壁，隔着窗玻璃便见到妈妈正在火炕上包饺子，我心涌起不忍。家，还是若干年之前的家，这里有我风华正茂的少年和气魄无限的青年时期的影子，但妈妈和爸爸，却在守着这老屋渐渐变老。六十多岁的人了，本该住进儿子的家里，过一个无忧无愁的老年时光，但他们却执意要留在老家，守着那两栋老屋。

“怎么包饺子？”走进屋里，我说。妈妈抬起头，笑着看看我，说：“你不是要吃好饭吗？”手里依旧在撮着面圈（临时抓来的谐音，切开后便可再切成一块块的小面团，手指或手掌轧平便可擀皮）。那笑很温暖，我只得笑笑，嗓子眼里挤出几个连自己都没听得分明的字：“好饭就是饺子啊……”

话说不多，饺子便已包好，又说不多，圆鼓鼓的饺子出了锅，热气腾腾地被端到火炕上（胶东人吃饭，习惯用圈盘盛了饭菜，一家人盘着腿围坐）。我坐炕边，捧起妈妈递过来的最满的一盘饺子，一个个用筷子夹了，吃进肚子里。我喜欢吃饺子，尤其喜欢吃妈妈包的饺子，清淡之中有一股难以抗拒的诱惑，我知道，这是太浓烈的家的味道。

午饭吃罢，我便急着往回赶。妈妈也不阻拦，手里早提着事先装好的一塑料袋油炸果子，又将没吃完的饺子，装了一兜，一并递给我。我慌忙接了，拎着跨出那街门门槛，上了大街上了车，掉过车头，后视镜里便是两个老人的送行身影，直到我下了村前那道长坡，再望不见。眼前又闪现元旦回家时的情景，爸爸对弟弟的因为出差不能回家过节，也是颇有“微词”：“人家过节都往家里走，他却往外面走……”尽管是笑着的言语，但我还是听出来他的遗憾，在他看来，逢年过节就应该所有的孩子都在他的身边，这便是家的感觉。

几分钟后，便拐上了滨海公路。我将车速提到自认为最舒适的程度，身边便是广阔的海了。冬日里的海风，不是很烈。灰蒙蒙的天空下，倒涌出一大片的安详。

中国人自古就有渴望回家的“血统”。功成名就之时，求一个衣锦还乡的荣耀；遭遇困顿、挫折之后，寻一处煦暖的家园，休养、疗伤；闲暇里，回一趟老家，便觉得生活顿时增色了，阳光更加温暖了，久积于心的阴霾，瞬间便化为乌有，那是一片湛蓝的天，有和风的轻抚。忽然想起新丰镇。刘邦建立汉朝之后，日夜想家，就命人依照丰镇格局将江南的景物搬到了北方；又想起承德避暑山庄里的亭台楼阁，湖光水色，那一定蕴含了久别家乡的工匠们的思乡之情，浓浓的回家愿望，绣给了水，寄给了山。几乎是守着家的我，真的比他们都幸运百倍，想回家的时候便能成行……

眼前的公路，畅达起来，平坦地，秀美的，一直向前伸展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