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乡村！】死去的并非总是不幸

男人拨通医生的电话，按下免提键，等待医生说出“你们不需要再来治疗”的话来，好让她死了这条心

回了趟老家（山东菏泽牡丹区），有些人被我记在了心上，我为她们哀伤。

与我家对街住的老马奶奶（74岁）已经卧床了，上次春节回家，我还看到她在大街上晒太阳，还自己在一个露天的灶台上做饭。但这次，她躺下了，恐怕再不能起来。老马有三个儿子，她自己还能动弹时，儿子们只是每年给她些口粮，其余还过问什么呢？如今老马躺下了，不得已，三个儿子便来轮流伺候。儿子媳妇们唯恐老母亲吃喝得多就拉撒得多，控制起她的饮食量来。即便吃的喝的少吧，老马多少还要拉撒，尽沾染在了被褥上，儿子媳妇们嫌清理麻烦，便考虑在母亲的褥子上铺些沙土。早些时候，我们这里对小孩是有用沙土这种习俗的，一般是到河床边挖来细沙，暴晒，用箩细细筛过，用前先在铁锅里烘烤透了，温热时铺在床上。小孩的大小便泄在上面后，把沙土抖掉，这还算干净。但对于老马，她的儿子媳妇们能细心地将沙土暴晒、过筛再烘烤吗？时令已渐入深秋，老马本就吃不饱热量不足，还需用体温去暖热暖干股下的沙土吗？老马的男人曾参加抗美援朝战争，据说是负责后勤保障的，可惜在九几年就去世了，要多活几年，老马或许还可得些像样的抚恤。

第二个女人姓杨，前次回家，听说她上厕所都需扶着墙壁走路。这一趟回家，向母亲问起，母亲说她已死去好几个月（享年68岁）。“这个人一辈子才不值呢！”母亲评价说。怎样不值呢？杨的男人绰号叫“老虎”，拥有这样的外号，其人可想而知。母亲说，有一次杨在街上买了10块钱的粉条，钱实际是她出嫁的女儿偷给她的零花钱，可“老虎”怎会让她经手哪怕一分钱呢！杨回家告诉男人，说钱是借我母亲的，想让“老虎”再补偿她10块钱。谁知“老虎”亲自持了10块钱来还我母亲。母亲哪里知道其中曲折，真相就此大白。“老虎”一言不发，转身就回去痛骂老婆去了。杨久病时想吃点“炸面泡”，这是我家乡最简单的一种面食，成年男人吃2块钱的就足饱了。杨唯唯诺诺地向“老虎”提出了请求，“老虎”只是回应道：“咋恁馋！”杨至死就再没向“老虎”提想吃面泡的事。“老虎”和杨还有一子，十多年前爷俩曾干了一架，那时我还在上小学，满街的人围观，印象颇为深刻，从此父子便不再来往。想来，杨也没怎么享儿子的福。

再一个还是女人，今年才56岁，母亲说她也已死去一个多月，是癌症。家里人也曾先后跑了许多地方寻求治疗，后来医生劝他们回家，大概是让等死。病人忍受病痛是难耐的，她向家人再提出治疗请求，她的男人只好当着她的面，拨通医生的电话，特意按下“免提”键，等待医生说出“你们不需要再来治疗”的话来，好让她死了这条心。她果然就慢慢死掉了。她的两个儿子是我儿时的玩伴，如今都在苏南一带的工厂里打工，一年到头也就过年时回家几天。母亲说，儿子都回来奔丧了。

前些天看报章，说日本女性的平均预期年龄已达86岁。

（作者为山东青岛公司职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