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刻千金

荆 歌

我埋头写小说的那些年，被人称作“劳动模范”。我曾创下20天写出一个长篇小说的个人纪录。我不知道这个纪录在别人那儿是不是不可逾越。莫言写《丰乳肥臀》，用了83天，被视为奇迹。他平均日写五千字。而我写《粉尘》，是以每天万字的速度一气呵成的。然而，比之于谢峰，无论是创作速度还是劳动强度，我都是自愧弗如的。他用刀在石头上镌刻，只用了230天，就刻出了整部《金刚经》！

《金刚经》全文5119字，篆刻成印章，共1060方。一千多块石章，光重量就是惊人的。谢峰将它们手治为一方方精美的篆刻作品，如果没有一颗虔诚坚毅之心，要完成如此浩大工程，简直是不可想象的。

不知道是一股什么样的力量，推动他从事如此浩繁的工作。手上的老茧自不必说，拿刻刀的手，几乎都要变形了。说他夜以继日废寝忘食，实不为过。埋头刻《金刚经》，他起早贪黑，刻得累了困了，就在床上倒头便睡。睡醒了再刻。睡觉是有一搭没一搭，吃饭是有一顿没一顿。有时刻到半夜，有时干脆通宵。忘了自己家在何处身在何处，忘了今夕何夕斯年何年。山中无历日，寒尽不知年。处于苏州城闹市的宝丰堂，仿佛深山，仿佛世外。十年一觉扬州梦。谢峰抬起头来，春光已成秋色，桃花变身桂花。我曾在一篇文章中称他为“刀郎”。他分明就是个拼命刀郎！一千多方印，或粗放，或纤细，或沉着，或淡雅，或朱或白，或敦朴似汉印，或鸟虫九叠如祥云烟篆。一方方皆发乎于情，一刀刀乃有动于衷。

我与谢峰相交多年，在我印象中，他似乎并非一个执着之人。许多事，倒是大大咧咧，拖拖拉拉。对于日常生活，也是丝毫都不讲究。我看他的床，一年到头都像是临时搭起来的。他的蓬勃的头发，以及他同样蓬勃的胡子，始终都处于自然生长的状态。也许对他而言，打理一下头发仪容，当回事地叠一回被子，都是浪费时间。那么，他要那么多时间来干什么呢？他的时间都花在什么上头了呢？

至少近年来，我知道他是把主要的精力都投入在篆刻佛经上头了。若干年前，他刻了第一套《心经》，共56方印章，捐赠给了光福铜观音寺。这套作品的印蜕被藏家看到，竟是喜欢万分。于是请求他再刻一套，以重金购藏。谢峰自此一发而不可收，前后到底一共篆刻了几套《心经》，我没有问过他。只是知道，他一直埋头在刻。

直到他决定刻《金刚经》，并在一年之内完成了这套巨作，我才明白，对于谢峰来说，作为一名篆刻家，他是不会满足于重复自我的劳动的。挑战难度，追求全新的创作体验，应该是他粗糙外表之下细密而坚硬的一个核。这个核坚硬而耐心，一定要发芽抽枝，一定要钻出地表，在阳光中开出花来。现在，面对1060方篆刻，面对由它们组合而成的百花生香的《金刚经》，我们可以想见，谢峰的内心，是多么的充实和幸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