瘫
儿
朱晓玲

见外出多日的瘫儿回来了,
养母乾桂花的心中多少还是生出了一些怜悯
没有铁蛋、没有铁蛋的爷爷、没有了苫子,在外游荡的瘫儿就觉得日子又没了滋味。他被放出来后,在小镇上一人无滋无味地晃悠了几天后,就又蹭爬回到了陈家大湾。
养母乾桂花见外出多日的瘫儿回来了,心中多少还是生出了些许的怜悯。瘫儿刚蹭爬进了分给他的那间小房,乾桂花就后脚跟着也进了小房。房内霉气薰天,狼籍一片,肮脏不堪。床上的被褥和床单脏兮兮的揉成一团。房子一角的灶台上有几个很不干净的碗中有几粒老鼠屎,铁锅内锈迹斑斑长了一层绿绒绒的锈霉。乾桂花见此情景,鼻子发酸,眼睛也湿了……她不想让劫数瘫儿看见她的眼泪,将头低得低低地收拾屋子。她边收拾屋子边数叨瘫儿:“你这个冤家哟,跑到那里去死了这些时。你还晓得回这个窝呀。”瘫儿见母亲弓着过早驮背了的身子为他收拾脏乱的屋子,心中涌起一股温情,他真想像儿时一样,撞进母亲的怀中,撒撒娇,叫她一声“姆妈”。可是另一种声音在他耳边聚然响起:你不是她亲生的你不是他亲生的……一听到这种声音,刚刚涌起的亲情顿时一落千丈,连同他自己的肉身一起掉进了冰窖……他冷漠地望着忙着给他收拾屋子的乾桂花的眼神,如同望着一个同他从来没有过任何干系的陌路人……
乾桂花将屋子收拾顺当后,又将床上的被褥和床单一并抱走。临出门,她凄哀地看着瘫儿说:“这被褥、床单我拿过去洗。等会让吉吉给你送套干净的来。”
母亲乾桂花走后,瘫儿终是没忍住,一下子扑在床沿边哭了起来……哭着哭着,他竟然扑在床沿边睡着了。不知睡了多长时间,一阵哗啦啦的倒水声将他吵醒。这时,天色已近黄昏,醒了后的瘫儿但见是父亲在给他担水。瘫儿望着背更驼了人更苍老了的父亲担着空水桶往屋处走的背影,他真想大声地叫一声“爸爸……”,但是他没有。他依然用刚才看母亲的那种很冷漠、陌生的眼神目送着为他担水的父亲的背影……暮色中,他听到母亲在叫承前、承德、吉吉他们回家吃饭。他想他也该起来做点什么填填差不多饿了一天的肚子……
在瘫儿想着做饭,但还没动弹的时候,承前过来叫瘫儿去吃饭,瘫儿不去。没一会,承德又来叫,瘫儿还是不去。后来吉吉又来了。吉吉是端着满满一碗饭菜来的。吉吉说:“哥、吃吧,这是妈叫我送过来的。哥,其实爸妈他们是很疼你的。你不在家的时候,妈总是念叨你,还到镇上和县城去找过你几次哩。没找到你,妈回来哭了好几天。他们蛮失悔把你分开过哩。”听吉吉这样说,瘫儿的心里也是很不好受,但是他还是犟着,不把这种心情表露出来。他就故意犟头劣嘴地说:“你瞎编,他们才不找我。他们巴不得我死在外面才好。我又不是他们亲生的儿子。”吉吉急得脸彤红地说:“我骗你是小狗,不信你去问二哥三哥他们。爸妈真的是蛮疼你的。”此时,一直低垂着头的瘫儿的嘴瘪了瘪,像是要哭的样子,结果他没哭。他在心里说:妹妹,我在外面也是蛮想你们的……但是他的嘴中就是不说这样的话。
没分家的时候,瘫儿在家人当中,最喜欢的是吉吉。有什么事总是护着、让着吉吉。即便父母亲在没有道理的时候也为着吉吉,他一点想法也没有。他就是见不得父母亲为着两个弟弟。他觉得是二个弟弟夺走了父母亲对他的爱,使他成为名副其实的孤儿……
瘫儿在极其孤独的日子里生活着的时候,就天天盼着铁蛋快快回来,他觉得只有铁蛋才能给他以兄弟般的情谊和安慰……
瘫儿想买助动车跑客运的目的直接又明确,
他就是想帮铁蛋建起一幢新楼,然后帮他娶媳妇
铁蛋是下一年的10月中旬被刑满释放回的。铁蛋回到小镇之后,瘫儿就又常蹭爬到小镇上去了。
这个时候的小镇比一年多以前更是繁华、喧闹了一些,更是流光溢彩、充满着诱惑……那条到铁蛋家去时必须要经过的小街,时下已经成为颇有规模的商业一条街。装修一新的临街店铺一个挨着一个。店铺的名字个个比先前叫得更稀奇古怪更具个性。什么咪咪发廊、瑞娜内衣店、试一试内衣店、雨正浓发廊、彩云飞发廊、潇洒走一回桑拿、拉斯维加酒店、吉尼斯溜冰城、情人最温柔服装店、浪漫一族服装店、再回首饭庄等等……高分贝的音响震天介响地在小镇的上空横冲直撞久久不得散去、还有各式各样横七竖八、花里胡哨的广告牌,真正使人眼花缭乱、挠人心扉。商业一条街的地面也是新翻倒的水泥地,光溜溜的很好走,完全没了从前污水浊水横流的踪影……
瘫儿在铁蛋被释放回来后的第一次到小镇去时,看着这样繁华喧闹的街景(在瘫儿的眼中,这街景实在是繁荣得无以复加)要不是铁蛋带着,他还真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瘫儿在被铁蛋牵着往他家走的时候,就在心中暗暗地为铁蛋高兴。他高兴地想,铁蛋的家也一定和从前大不一样了,一定同这个崭新的街市一样早已旧貌换新颜了。可是等他到了铁蛋的家时,看到的情景使他大失所望。铁蛋家的房子比从前还要破败不堪,还要阴暗潮湿、还要四面透风、摇摇欲坠……瘫儿看着铁蛋家的随时都有倒塌的危险的破房子,不解和愕然写满脸颊。他再次怀疑自己走错了地方。他左顾右盼、东张西望,一副愕然的样子问:“铁蛋铁蛋,这是你的家么?”铁蛋明确无误地告诉惊愕地张着大嘴的他说:“是呀,这就是我的家呀,你以前不是来过无数次的么。”
铁蛋将瘫儿抱到一张高高的靠背椅上坐下后,怏怏地接着说:他们家的房子不是临街面的房子,所以就没有被纳入改造的范围。隔了会儿,铁蛋又说,就是被镇政府纳入改造的范围,那时他又不在家,就是在家,他也拿不出一分钱来重新做房子。瘫儿想买辆残疾人助动车在小镇上跑客运的想法,就是这时滋生的。他想跑客运的目的直接又明确:他就是想要帮助铁蛋做起一幢新楼房,然后他就由陈家大湾彻底搬出来,同铁蛋永远地住在一起,帮他娶媳妇、帮他养孩子……
瘫儿过了一些时,才将想在小镇上跑客运的想法告诉的铁蛋(他对铁蛋隐瞒了帮他建房子娶媳妇的想法)。当他把想法刚一说完,铁蛋就哈哈地大笑起来。笑得弯了腰,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笑过一阵后,铁蛋就上来摸瘫儿的额头说:“让我看看,让我看看,你是在发高烧还是在说梦话。”瘫儿将铁蛋伸过来的手一打,佯装生气地说:“谁说梦话啦。”铁蛋说:“好好好,你没说梦话、你没说梦话。那我问你,你晓得一辆残疾人助动车要多少钱吗?”“我知道,不就是5000元钱吗?”瘫儿说。铁蛋讥讽地说“‘不就是5000元钱’。听你口气还不小呢。这5000元钱是你拿得出来还是我拿得出来?咋的,你又想重操旧业,去……”铁蛋没说完的话是用动作表现的,他将右手的食指和中指伸出做了个夹东西的动作。“谁说要重操旧业啦,”铁蛋的动作还没做完,瘫儿就脸红脖子粗地申辩说:“我们可以贷款嘛。我们湾子里的二桥叔就是用三码车跑客运的。他说跑客运,赚钱得很。来彩得很。我们要是能贷到款,要不了二年,就可以还清贷款。你没回之前,我就动过心思想跑客运,就是愁着在镇上没个落脚的地方。才没敢跑的。你要是觉得风险很大,你可以不参入,我一人贷款买车,一人跑。就是要在你这儿住。每个月我还是给租金你。”“你说的甚话嘛,像兄弟之间说的话吗。我要你的租金,我还算是人吗?”铁蛋拧着脖子将头偏向一边,很是气恼地说。瘫儿见铁蛋生了气,一时找不出能调节气氛的话,就木讷地呆坐在靠背椅上,一时间,气氛有些尴尬……
尴尬的沉默是铁蛋打破的。他走过来,拍拍呆坐在靠背椅上的瘫儿的肩说:“算了算了,怄甚闷气哩。”经铁蛋如此一说,瘫儿的脸上随之挤出了一丝笑靥。俩个患难兄弟很快就和好如初。稍许,铁蛋又说:“其实,你刚才有点误会了我,我反对你买车并不是怕担风险,我只是耽心这5000元钱,谁肯贷给我们?”
结果事实真的不幸被铁蛋而言中,没有任何一家银行愿意贷那怕一分钱的款给这俩个没有丝毫偿还能力的孩子。甚至接待都不愿接待一下他们。人们都说这俩个孩子的想法很不切实际,也很荒唐可笑。他们东跑西闯地整整跑了半个月,不仅没跑出一点点眉目来,而且闯得头破血流,怄了一肚子的气。信心几乎丧失殆尽……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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