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晓玲中篇小说:《太阳在窗外》连载之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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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晓玲中篇小说太阳在窗外连载淌过那条小溪去山上砍柴精神有些晃惚 |
分类: 中篇小说 |
太阳在窗外
朱晓玲
香格里拉(图片由本博主拍摄)
乔一路跌跌撞撞来到班主任的住处时,天已擦黑,如镰的月儿挂在了天边。神智有些混乱的乔,不知自己是怎样走到班主任的住处的。她一个心儿想着的是要回山村的家,脚不知如何却是迈向了班主任的住处。在小巷拐角处,她和一位妇人撞了个满怀。撞得那妇人“哎哟”一声大叫。她也没向别人说声道歉,继续直直地往前走。“撞见了夜游鬼哟。你没长眼睛啊,照着人身上撞。”后面传来那妇人恼怒的呵斥声。
当乔磕磕碰碰来到班主任宿舍门口时,班主任在干什么呢?快开学了,他正匍伏在靠窗户而放的三屉桌上,聚精会神地备课哩。屋外门口的煤炉子上坐着的小铝锅内,蒸着几只红薯,正腾腾地冒着热气。这是他的晚饭。蒸熟了的红薯的清香,随着袅袅白雾弥漫在空气中,飘进狭小的陋室……低头在灯光下备课的班主任闻到一阵阵扑鼻的清香,想着红薯是蒸好了,就起身出来端小铝锅。脚还没迈出门口哩,但见门外朦朦月光下,伫立着个人影儿,骇了一跳。将刚伸出门外的那只脚,情不自禁地缩了回来。“谁?”他问。声音夹杂着些许的颤音。“我,是我。老师。我是乔……”头发蓬乱,脸色蜡黄,目光呆滞散淡,嘴唇乌紫,浑身在微微颤抖不止的乔怯怯地语无伦次地答。“你,乔,你…你这是怎么啦?咋不进屋来?站在外面干什么。快进来快进来。”班主任听出是乔的声音,往前大跨了一步,伸了伸手,想去扶站在门外的乔。可是,很快手又缩了回来。有一种不祥的感觉向他袭来,他浑身禁不住一阵哆嗦……
“我……”乔哽咽地说了声“我”,就再也说不下去了,依是站在昏暗处不动。而心中却是有万般的痛楚想向班主任倾诉。
站在门口的乔,闻到了一阵阵诱人的蒸红薯清香时,饿了一天的肚子咕噜咕噜地叫了起来。她怯怯地侧着身子由班主任的身边走过,准备进屋。在她抬脚要跨过那不是很高的门槛儿时,一阵饥饿的咕噜声很响亮地响了起来。她感觉班主任听到了她饥肠辘辘的咕噜声。她好羞愧呀,脸涨得通红。她情不自禁地伸手按了按肚子,很想将那羞人的咕噜声按住。可是没用,咕噜声好象有意要让她难堪似的,响得更是欢了。
“饿了吧。”略侧了身子将乔让进屋子的班主任,很显然是听到了传自乔肚子里饥饿的咕噜声,关切地问。
“嗯……”乔“嗯”了一声,眼睛一片模糊,喉咙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坐呀。傻站着干什么呢。”班主任指着寝室里唯一一个方凳子,对乔说。
还没落坐哩,乔的鼻子一阵阵发酸,连着打了几个喷嚏,鼻涕眼泪都流了出来。
“感冒了吧,”班主任看着衣着单薄的乔,心疼不已边说着边倒了杯开水,递给她说:“给,喝点开水暖暖身子。”乔低垂着头,接过班主任递给她的茶杯,泪水再也止不住地簌籁而下……
“你、你这是怎么啦?”班主任见乔伤心落泪,关切地问:“是不是谁欺负你了?”
“是……不……没……没……有……”乔一个劲地点点头后又摇摇头。她怎么敢将自己被春妮表哥糟蹋了的事讲给班主任听哩。不仅不能讲给班主任听,对所有的亲人都是不能讲的。这枚苦果只有自己独吞。
“是你家中出了什么事么?”见嘤嘤抽泣的乔说话吞吞吐吐,班主任着实心疼不已。说着话时,他走到木制洗脸架跟前,取下搭放在上面的毛巾递给乔:“擦擦泪,孩子……”班主任说出“孩子”二字时,真想将乔搂进自己的怀中,好好抚慰抚慰她。然而,他没有。他依然很理智地斜靠在离乔不远处的三抽屉桌旁,关切地望着乔说:“孩子,你有什么难处就说给我听听吧。兴许我能帮你解决一些问题哩。是家里出了事吗?”班主任再次问。
“没,家里没事。”乔接过毛巾擦了把脸上的泪水,稳了稳情绪,小声说。
“那,你这是……”
“没、没什么,老师。就是心里有些难过。”
“你肯定有什么事瞒着我。不然,咋会哭得这么伤心。”班主任是想这样说的,可是他没说。他转了话题:“你还没吃晚饭吧。今天晚上我就蒸了些红薯,你吃吗?”班主任说过后,又觉得让乔吃红薯有些怠慢。就又说:“要不,我打几只鸡蛋给你下点面条吧。”
“不用下面条,老师。我喜欢吃红薯……”眼中噙着泪花的乔说。她实在太饿了。乔在狼吞虎咽地吃着班主任刚由铝锅拿出的几只热腾腾蒸红薯时,压根儿也不知晓这是她在班主任这儿吃的最后一顿晚餐。当然,这不是他们的最后一次见面。尽管乔于这个晚上之后就辍学了。
乔那天坐拥在鸭绒被中回忆往事时,记起了自己在班主任单身宿舍吃的这顿晚饭时苦涩地笑了。她还记得那晚吃过蒸红薯后,还连着喝了两大缸子班主任给她用温开水化的红糖水。喝完红糖水后,她感觉嘴角边儿有水在流,她用手背擦了擦嘴角边儿。她在用手背擦嘴角边儿时,羞涩地问了班主任这样一句话:“老师,我、我要是考取了大学,上大学前,是不是要体检啊?”
“是啊,肯定是要体……”正在屋外门口给煤炉换蜂窝煤的班主任回过头来望着乔说。话还没说完哩,心中起了警觉。感觉乔这话问得蹊巧。改口问道:“咦,你怎么突然问起这样的话?你是不是有什么病?”
“没…没有……我没有病。”乔在答话时,浑身一阵哆嗦,打了个冷噤,心嗵嗵地乱跳。
这个晚上之后,乔决意不上学了。决意不上学的乔觉得自己无颜面回山村自己的家中。她就留在了小城。她在一个叫“维多利亚”的酒店,找了份做迎宾小姐的工作。她现在没有理想了,也不想飞翔。她理想的翅膀被黑夜折断了。她只想赚钱。她想赚很多很多的钱拿回家去,改造家中那间四壁漏风的破旧土屋。她还想赚很多很多的钱后,将苦娃的奶奶接到县城来和自己一起住,让奶奶安享晚年。可是生活对这个山村走出来的女孩子一点也不怜悯,用强有力的黑手,无情地将她并不华丽的梦再次撕碎。
乔认识那个将她带到南方去后不久就将她抛弃的男人,是她在“维多利亚”酒店做迎宾小姐的第二个月的有天晚上。那是一个月色冷冷的夜晚。这个清冷的月色之夜,一双无形的手,将涉世不深的乔,向生活的深渊猛推了一把。
在那个月色如水的夜晚,乔看到那张年轻生动脸颊的刹那间,心莫名地怦然一动。她那颗受伤而单纯的心轻而易举地被这张生动亲切的脸颊彻底掳掠了。
在酒店门口迎来送往地站了一天的乔,下班时已是夜静更深了。她拖着酸痛肿胀的两条腿,往城南租屋的那条小巷走时,后面有辆摩托一直跟着她。起先在大街上走时,她没怎么注意那辆尾随她的摩托车。当她拐进那条小巷时,摩托车依然紧跟着她,她才有了警觉。可是为时已晚。进了小巷走到一路灯坏掉了的暗处,那辆一直跟在她后面的摩托车,加大油门,猛一下子蹿到她的前面,右脚蹲地,将摩托车歪斜着横陈在乔的面前,将她的去路堵住,说:“乔,我想请你吃夜宵。你肯赏光吗?”声音是那样唐突而陌生。
“你……你是什么人啊?你怎么晓得我叫乔?”乔骇了一大跳,连连往后退了几步,转身想逃。
“我早就认识你呀。”
“你……”
“你不要怕,乔。我不是坏人。”
“你不是坏人?你不是坏人,深更半夜跟在我后面想干什么呀?”腿脚发软的乔还在往后退,她想寻找机会逃掉。可是发软的双腿一点也不听使唤,迈不开步子。
“你别跑,乔。我要是坏人,你怎么跑得赢摩托车呢?我,我只是……”脚尖撑地,歪斜着身子骑在摩托车上的男人——哦,不对,准确地说,是男孩子,说话的语气一点也不霸道,甚至有点暧昧的意味。说到末了了,还满是恳求:“我想和你交个朋友。我是真心的。希望你不要让我的自尊心受到伤害。”
“我……我们又不认识,我跟你交……交什么朋友啊?”听那男孩子说想和自己交朋友,行为也不粗野,乔害怕的心情略微减轻了些许。她壮着胆子,站住了说。可是,她在说着话时,身子还是止不住地瑟瑟发抖,声音也是颤音。说完,她抬起一直低垂着的头,满眼怨怼地望向蛮横地拦住她去路的那个男孩子。哦,这一看不得了,使得乔彻底改变了对眼前这个男人的态度。在冷冷的月光下,她看到了一张熟悉得让她惊悸的脸颊:苦娃那张瘦削的脸。“怎么可能呢,怎么可能是他呢?”惊悸不已的乔,精神有些晃惚了……晃惚间,她看到了苦娃笑盈盈地向她走来。苦娃背着她,淌过那条小溪去山上砍柴;苦娃和她一起走在去上学的弯蜒羊肠小道上;冬天的时候,苦娃的鞋破了,脚踝都露了出来。那天放学回家,吃晚饭时,乔呐呐地对母亲说:“妈,这么冷的天,苦娃穿的是破鞋,好可怜哦。你把那双给哥做的棉鞋给苦娃穿,好吗?”妈说:“棉鞋给苦娃了,那你哥穿什么呢?要不我赶着给他做一双吧。”“妈,哥脚上穿的那双棉鞋还是好好的。你就将这双新棉鞋给苦娃吧……”“唉,你这个丫头呀,我真拿你没办法。好吧好吧,你明天将这双棉鞋带给苦娃吧。”她记得,苦娃那天穿上她带去的棉鞋时,嘿嘿地笑,而后又哭了……“苦娃”,乔在想着苦娃时,泪水如断线的珠子般往下滚落……情不自禁地叫了声“苦娃”。声音弱弱如游丝。
“乔,你在说什么呀?”那个长得酷似苦娃的青年,没听清乔在说什么,问。
“没,没说什么。”乔用手背轻轻擦了擦无声滑落在脸颊上的泪水,摇着头说。乔已经不再害怕眼前这个陌生男孩子了。不仅不害怕,反而生了几分亲近感。刚才因紧张、害怕得嘣嘣乱跳的心,慢慢地也趋于平静。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