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晓玲中篇小说:《来自天国的欺骗》连载之六
(2008-12-12 20:19: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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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晓玲中篇小说《来自天国的欺骗》连载门前那排杨柳树在风雨中摇 |
分类: 中篇小说 |
屋外还在下雨,屋内温馨一片,梅儿的母亲终于接纳了杨柳
可是,令梅儿大感诧异的是,母亲在一方面态度坚决地反对她与杨柳谈恋爱时,却在另一天,又指定时间要她将杨柳带回家来让她看看。
那天正好是她们母女俩凑到一块休息。晚饭就比平日吃得早多了。太阳还没完全落山哩,金灿灿的夕阳由不大的窗口斜斜地照了进来,正好落在小方桌中几只盛着菜的、缈缈地飘着薄薄白雾的碟碟碗碗上,犹如梦幻中的一个场景。母女俩对坐在落满夕阳的饭桌两边,吃着晚饭时,有了如下的对话:
母亲往口里扒了口饭菜,边细细地嚼着边说:“你和那个杨柳的关系怎么样了?”
“没怎么样啊。”母亲突然主动提自己和杨柳的事情,这使梅儿多少感到有点诧异。低头吃饭的她抬头望了眼母亲,淡淡地回了一句。
“你明天将他带回家来,我和他谈谈吧。”母亲说这句话时,面无表情。
“呵……”梅儿不相信自己耳朵到的话,以为是听错了哩。她怔怔地望着母亲。
“死女子,你傻了呀。用这样的眼神望着我干嘛。我让你将那个叫杨柳的男孩子带回家来我看看。”
“妈,你真好!”
“你别高兴得太早了,我又没说同意你们俩人的事。”母亲冷冰冰地说。
母亲冷冰冰的话,像一瓢冷水,向梅儿兜头浇来。把她刚刚活跃了一点的心,浇得透凉。
母亲定的时间就是今天——1963年9月28日。
母亲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哩?梅儿心中一点底数也没有。她有种很不好的感觉,她感觉母亲这次请杨柳到家里来,对他们的这桩婚事而言,肯定是凶多吉少。她太了解自己的母亲了。母亲太自信于自己对人对事的判断。而母亲对人对事的判断往往既自私狭隘又武断。凡是她不能接受的事儿,她是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搅黄的,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对于杨柳,梅儿知道,母亲压根儿就是由心里瞧不起他。梅儿为了让母亲对杨柳多些了解,平素常在母亲面前有意无意地将话题扯到杨柳的身上。使梅儿非常恼火的是,在她谈起杨柳时,母亲从来没给她一点好脸色。母亲要么专横地打断她关于杨柳的话题,要么说几句否定杨柳的刻薄话。抑或挖苦、断言她和杨柳之间的感情是——兔子的尾巴长不了。
种种迹象表明,母亲对她没见过面的杨柳是厌恶的。
梅儿因此很害怕自己把杨柳带回家后,母亲极尽她惯有的尖酸话语伤害杨柳、糟蹋杨柳。用“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我的女儿要是嫁给你,就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等刻薄的话羞辱他,讥讽他。这是完全有可能的。平日,母亲常在梅儿面前这样痛说杨柳。
一想到自己和杨柳的这段情缘,有可能会因母亲作梗而终止,梅儿心中就苦楚得很。她实在是爱上杨柳了。她觉得自己这一辈子,是一定不能没有杨柳的。但是,她又惧怕因爱杨柳而伤了母亲的心……
唉,好难啦!
梅儿左右难以逢源,痛苦极了。
……
摸不清母亲底细的梅儿傍着杨柳,在小街萧瑟的秋雨中徘徊良久,也拿不定主意到底是让杨柳去见母亲好还是不让他见母亲好。最后,还是杨柳坚决地说:“既然妈要我去见她,我就去见吧。躲是躲不过的。丑媳妇总是要见公婆的。大不了挨顿臭骂吧。”梅儿忧心忡忡地说:
“唉,恐怕不是挨顿臭骂那么简单哟。我妈的脾气古怪得很。她今天一定要见你,我有种说不出的不好的感觉。我无法想象,到时,她会和你谈些什么。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她一定是没有好听的话说给你听的。你可要作好思想……”“为了你,我任啥都不会在乎。何况是难听的话。你妈就是拿着棍棒撵我走,我也是不走的。”杨柳说着时,低头吻了吻梅儿被雨水淋湿了的前额,说。
“我……”梅儿“我”了一声,却又欲言又止。梅儿的这一细微变化,被细心的杨柳发现了。他侧目望向梅儿说:“你什么呀?怎么不说了。你是不是担心我承受不起你妈对我的怠慢,不能将爱情进行到底?梅儿,你放心好了,为了你,赴汤蹈火我都敢去,何况看你妈的脸色,又算得了什么。而且我想,你妈见了我后,一定会接受我的。这点自信我还是有的。”杨柳自信地说。
“但愿结果如你所说的那样美好。我妈要是能接受你,那就是最好了。你是晓得的,我是我妈唯一的亲人,我不希望因我的婚事使我妈伤心。可是你也知道,我……我更不能没有你……”梅儿说这番话时,神情黯然,情绪低落。本是厚道的杨柳见梅儿如此伤愁,忽然间觉得事情好象远非他想象的那样轻松简单。刚才还自信得不得了的他,不禁也慌了神。“要不……要不我…我今天就不去你家了。”杨柳一着急,说话就口吃得很,词不达意。
“不行不行。我妈会因我们没按她的旨意行事气疯的。你不了解她。”梅儿急煞煞地说。
……
杨柳就是在这个绵绵的秋雨天,怀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走进了梅儿那简陋,零乱的家。
然而那天的结果,出乎梅儿和杨柳意料地好——梅儿母亲非常热情地接待了她未来的女婿。梅儿古里古怪的母亲,正像杨柳预言的那样,看上去真的是很喜欢他。
梅儿为母亲对杨柳的态度,在短暂的时间里发生了180度的转变感到既纳闷又惊喜。
梅儿很不明白,是什么原因哩,是什么原因,促使一直反对她与杨柳谈恋爱的母亲对杨柳的态度在见到杨柳的几分钟之内发生了不可逆转的变化呢?在母亲对杨柳和颜悦色地问这问那的时候,静静地坐在一旁聆听他们谈话的梅儿的心中虽然充满迷惑,但还是窃喜不已。继尔她天真认为,母亲一定是良心发现了,母亲是被她与杨柳的真情相爱感动了。母亲由此一定是接纳杨柳了,一定不再会为难他们的婚事了、母亲不再会反对她和杨柳的恋情了。梅儿看似是在默默地倾听母亲和杨柳的谈话时,心中却是在胡思乱想。
可是哩,可是梅儿的母亲真是如梅儿所想的那样吗,是被他们的真情相爱所感动吗?
事实证明好像不是哩。事实的真相是,杨柳长得太像梅儿母亲记忆中的一个人了。如果不是杨柳长得像梅儿母亲记忆中的那个人,梅儿母亲断断是不可能在瞬间改变对杨柳的拒绝甚至是敌视态度。而且有可能连杯水都不会倒给他喝,坐也不会让他坐。就让他窘迫地站着,站在狭小屋子的墙角落,接受她对他刁钻古怪的讯问。让他尴尬让他无地自容让他自惭形秽。然后主动提出与梅儿分手,然后灰溜溜地自动滚出家门——这就是梅儿的母亲,今天要梅儿将她的男朋友带回家来所要达到的目的。可是生活时常是如握在手中的多彩万花筒,手稍稍一颤动,万花筒就会在瞬息万变呀。可不是吗?梅儿母亲不是在瞬间对杨柳冰释前嫌了吗。
她对杨柳冰释前嫌,是在她为梅儿他们打开门的刹那间发生的。当她听到梅儿的叫门声,起身打开那扇褚红色油漆已是斑驳脱离得不成样子的单扇木门、看到腼腆站在梅儿后面的杨柳时,心象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戳撸了一下,微微一颤。
“咦,怎么是他?怎么是他呢?”她不禁心中暗自惊问。
“不可能不可能是他。他早已不在人世了呀。他若还活着,一定会早就找我了。找到天边他也会来找我的……”心中的另一个她否定着。
惊诧和否定,就在几秒钟内完成的。然而,她感到内心的搏斗和挣扎却如同跨过了一个世纪。使得她的神态有了些慌乱。她甚至感到自己的神智都有些晃惚,难以自恃了……为了镇定情绪,在杨柳还没进屋就叫她“阿姨”时,她没有答应。反而故意板起脸子,转身往屋里走。可是她的心,在不争气地怦怦地乱跳。
“见鬼哟,这男孩子怎么长得那么像他呢?是他什么人吗?”她用手抚着怦怦乱跳的胸口,默想。眼睛有些湿润……她想起了他——藏匿在她心中十多年、连手都没碰过一下的男人。噙在眼中的泪就要滚落下来了……但是很快,她抑止住了自己就要失态的情绪,恢复了母亲该有的端庄、肃穆神态。
“妈,这是杨柳由他们老家特味给您买的汴京烤鸭、灵宝大枣、小磨香油,还有一对禹州钧瓷花瓶哩。这花瓶真好看。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花瓶。杨柳说这还是正品呢。”梅儿和杨柳尾随母亲鱼贯进屋后,不等落座,梅儿就将他们掂来的大包小包的物品放在床铺上解开,几近讨好地向母亲一一展示。
“入窑一色,出窑万彩”。拈着热水瓶,正在往一只玻璃茶杯中倒水的母亲,看也不看地说:“这是赝品,民间哪来‘黄金有价均无价’的正宗钧瓷花瓶。怕你是在说梦话哟。”母亲将冒着腾腾白雾的茶杯,递给刚刚坐下的杨柳:“你喝水。”语气好温和。
“……”局促的杨柳地连忙站起身来,伸手接过茶杯。嘴巴嚅了嚅,像是要说什么,又像是没找到合适的说辞,没吐出一个字音,就又合笼了。
“你坐你坐。别那么拘谨。”梅儿母亲继续一反常态温柔地说。
“妈,您看都没看怎知道这是赝品。我从来不见您对陶瓷有过兴趣,您说出的话咋一套一套的,像是对陶瓷艺术蛮有研究的哩。”
“咋啦,人有什么知识非得成天挂在嘴上显摆吗?肤浅。”母亲不作正面回答,略带揶揄意味地说道。
“这……”
“好了,我们不讨论陶瓷的问题,好吗?现在要紧的是讨论吃午饭的问题。你将你男朋友带回家来,我没作任何准备。怎么办?只得你去买点菜回了。”母亲说着时,走近靠床头贴墙放着的三屉桌,抽出中间的那只抽屉,拿出一只牛皮纸信封,由里面抽出两张五元的钱币,递给梅儿又道:“你去买一斤五花肉,一斤猪排骨、半斤芹菜,半斤豆腐干、一条斤把重的武昌鱼、一斤黄瓜、五个皮蛋、一斤青椒、两斤土豆、一斤藕带……”
“妈呀,现在什么时候了,哪儿还有菜卖哟?”梅儿接钱时心有不悦地说。但是这种不悦情绪稍纵即逝。转而脸上马上堆满笑靥。梅儿心有不悦的是,母亲昨天分明说好了是请杨柳来吃午饭的,怎么就一点准备也没有呢?继尔又想,毕竟,平日坚决反对自己与杨柳谈恋爱的母亲在关键时刻没有为难自己,热情地接待了杨柳,“我是要好好感激妈妈才对。”想到此,灿烂的笑靥,也就很快爬上了她年轻好看差点要堆满阴云的脸颊。
“阿姨,您、您就别太费心了,家里有啥俺吃啥嘛。要不俺们下馆子。俺请客。”杨柳实心实意地说。
“家里啥都没有,就是有水和大米。总不能光喝水吃白米饭吧。我们没有上馆子吃饭的习惯。再说了,哪有让客人请主人吃饭的道理嘛。”母亲说话的口气带了点调侃和幽默。但是,母亲答杨柳话时,眼睛并不望向他。而是望着别处。那眼神很是游离飘忽,闪烁着异样的晶莹的光。不太像她这种年龄女人的眼神。
顿了会儿,母亲把望向别处的飘忽不定目光收了回来,望向梅儿说:“你到北正街街口那个蔬菜公司去买,是有菜卖的。那公司一直到晚上8点钟都有菜卖。”母亲说着,将刚由低矮的厨房间拿出来的一只篾篮子递给梅儿。
屋外的雨还在淋淋沥沥地下个不停。门前那排杨柳树在风雨中摇曳着不很粗壮的树身。一只两只三只叫不上名的鸟儿,在屋檐下喳喳地鸣叫盘旋了会儿又凌空飞向了雨朦朦的天穹。梅儿提了母亲递给她的那只很旧的篾篮子,与杨柳共打一把雨伞,一起出去买菜。路上,他们碰上了几个熟人,梅儿同他们打招呼,人们都不是用很友好的眼神望向他们,嘴中也只是哼哼哈哈应付她的热情,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没有丝毫的祝福之意。梅儿对人们对她的冷漠,或者说篾视,已经很司空见惯了。她就是沐浴在这种漠视和轻蔑的眼神中成长的。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