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

时间似流水，过得非常的快，转眼间，就到了来年的阳春三月。这天，梵心情颇好地在微机房学打字时，听到孟柏大声八气地在走道里叫着谁。“哎哎，来了来了。”微机房的小汪以为是叫他，连连答应着跑了出去。没一会儿功夫，小汪踅了回来对梵说：“孟主任叫的是你。”“叫我？”梵边敲着键盘边以怀疑的口吻说：“他叫我有么事呀。”“不晓得。”小汪说。梵敲完最后一个字，起身往办公室走去。到了办公室，并不见孟柏的人，就问正在往杯子中倒开水的小艾：“听小汪说孟主任在找我，他人嘞？”“他到局长办公室去了。他说，你来后到局长办公室去找他。”

这一年的3月份或4月份的某一天，孟柏同梵的谈话是在局长办公室进行的。孟柏是坐在局长的座椅上同梵谈的话，很有居高临下的气势。这天他对梵的态度与他当初请梵来办刊时的态度完全是截然不同的表现，怠慢得很，敛容正色得很。“孟主任在这儿吗？”梵轻轻敲了敲虚掩着的门，问。“请进。”是孟柏的声音。梵推门而入：“主任，你找我。”“嗯。”低着头正在看着什么的孟柏，头也不抬一下地“嗯”了一声。“你找我有事？”“嗯，是有点事。”孟柏这才抬起头，下腭向一张沙发点了点，道“坐，你坐。”梵站在原处，没有动。“是这样的，昨天局机关开了个办公会，会议通过了一项决议，清退所有抽调人员。局长在会上点名把这种得罪人的事情交给我办，要我通知你们。”孟柏脸上挂着一副虚情假意的为难相地说：“你看，我本来吧，是很想帮你一把的，利用这次抽调的机会把你留在局机关……可是现在……你看来，我也无能为力了。”“哼哼。”梵一声冷笑，说：“没什么没什么，本来我们就是临时抽调来的，任务完成了，理所当然是要回到各自的单位。”“希望你不要怪我……”“哈哈，你咋说出这样的话了呢，这事咋能怪到你的头上呢？你又不是局长，又不是决策者，你充其量也只能算一个……”梵本想说“充其量也只能算一个有心计会溜须拍马的跑腿的奴才”这样的话，以解心头之恨。可是，稍作思量又觉不妥，就没有将其说出口，话只说了个半截就停了下来。“如果你真这样认为就好了。”孟柏这时的心中掠过了一丝丝的愧疚，还有些许的紧张，他每次同梵单独相处时，心中就会有不可遏制的紧张情绪，额头又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我当然不是这样认为的，我当然痛恨你这种过河拆桥的伪君子、卑鄙小人。”——这是表面上看上去很镇定自若的梵的心中的话。她的心在痉孪、抽畜……她不想同孟柏继续在一起多呆、那怕一分钟，她只想赶快离开他，离开这个鬼地方。她说：“我晓得了，也就是说，从今天起，我就再没资格到这儿来了……”“你……你不要把话说得那么难听嘛。”一脸无能为力相的孟柏打断梵的话说。“是我把话说得难听，还是你把事做得太绝。事已至此，争论这些还有意义吗？不过，也值，我算是认清了你的嘴脸。我走了，永远不想再见到你。”说完车转身就往外走。“你，你不……”孟柏这时倒是站了起来，伸出手像是要拉住向门外走的梵似的，但是梵早已走出了门，他张着满口大黄牙的嘴，望着梵的背影走出了视野……

梵一离开局长办公室，刚才在孟柏面前表现出的那种果断、坚强，一下子唏哩哗啦崩溃了，泪水也止不住地长流起来……

梵由离开局机关这天开始，就待岗在家。

梵在这一天，很想痛快地喝很多很多的酒，然后拿着酒瓶边喝着酒边如闹事的醉汉那样踉跄地在街上横冲直撞，撞出一片混乱来……

然而，事实上，历来内敛有加的她，反而表现出一种异样的冷静。她在这天晚上的黑暗中，在自家阳台上，一直枯坐到第二天凌晨2点多钟，才上床睡觉。上床后，她将自己疲乏的身子紧紧偎进与自己很少有语言有思想交流而性生活却十分和谐的丈夫的怀中，没一会功夫，她就沉沉睡着了。偎在丈夫怀中沉沉睡着了的梵，很快游走在她完全陌生的、又是她向往已久的群山峻岭之中。正在她欢快地狂奔在茂密的灌木丛中时，刚才还是青山绿水的峰峦，蓦然间，变成了东北高密乡的黄土高坡，她看到了丰乳肥臀的母亲上官鲁氏，在漫无边际的满天黄沙中迎风而立，扯开喉咙地朝她喊着说：“闺女，越是磨难越是要咬紧牙关活下去啊，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梵双腿跪地，身子匍伏在地，激动得放声恸哭……“醒醒醒醒，梵，你怎么了。”丈夫将在睡梦中恸哭的梵摇醒时，天业已大亮，一缕晨曦的阳光由没拉严合的窗帘的缝隙泄了进来正好照在床头，丈夫说：你看今天一定是个好晴天。说着的同时起身下床走到窗前将窗帘拉开，窗外果然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清晨。丈夫望了望紧闭着双眼躺在床上的梵又望着窗外，像是自语又像是对妻子说：不管昨天的日子是否过得好，每天升起的总是新的一轮太阳。丈夫在说这些话的时候，还没有由梦的悲伤中彻底解脱出来的梵始终没搭言，尽管她知道丈夫的苦心和用意是在婉转地劝解她安慰她。但是她感觉到丈夫的安慰相对于一地鸡毛般的生活，是显得那么苍白无力。“太阳是新的，可是一个被社会被生活抛弃了的女人拿什么去迎接每一天升起的太阳呢？”紧闭双目的梵在心中这样诘问自己，泪水如水珠儿般由她脸上滑落……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