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是一种什么东西呢?命运是一种什么货色呢?伊洁对此有着更大、更深刻的茫然。
其实,她认识那个让她跌进深渊的名叫剑男的那个男人的当初,极其偶然。就如同她的生命是因为一次偶然的媾合而诞生于这世界一般。她对自己生命的来历的认识,一直糊涂不清。她认定自己的生命是一次偶然的媾合留下的谬误。
她对自己的生命持怀疑态度,不是没有依据的。已经显老相而依然残留着曾经美丽过的影子的母亲,对伊洁讲她的生命来历时,总是闪烁其辞飘忽不定。一忽儿,母亲会在一个黄昏时刻,一定要伊洁坐到她的身边,含一脸悲愤地对她讲,她的生命是砸烂公检法那个年代的一次混战被人强暴后留下的结果;或者过了些时,母亲又会是满脸红晕,充满温柔地进入另外一种境界地讲,伊洁的生命是她在一次挨斗后,不堪忍受凌辱跳水自尽,被一名打成反革命在逃的公检法干部奋不顾身跳进水塘中将她救起后,背到山洞中悉心照料了几天几夜,在这如同传奇般的情境中,她同那个救她的男人产生了爱情的结果。这两种说法的时间,都有些前言不搭后语地相差一年或半载。母亲每次讲这些经历时,神情很是凌乱,语气也模棱两可,颠三倒四。她重复地讲着伊洁的生命是那两次事件的结果,但时间从来没一致过。也许,伊洁的母亲从来就没有想过,她这样不明不白地讲伊洁的生命来源和出生年月的混乱,对伊洁是一件多么残酷的事实。及至使伊洁为自己的生命感到可耻,感到自己的生命之轻如同一件信手就可拎来的物品。
当然,母亲在颠三倒四地对伊洁讲这些时,她压根就不知道伊洁是在怎样的憎恨和诅咒。她痛恨自己的生命呵!她不知道自己的生命是爱之果还是恶之果?!
但是无论是怎样一种结果制造了她的生命,对伊洁而言都是一种痛苦,都是一种残酷。伊洁认定自己的生命注定是有一个或两个男人的精血无疑了。这些混帐的家伙们,他们不仅在女人身上寻欢作乐,还要在女人身上种下灾难、谬误的种子。是他们造就了伊洁的生命,也同样是他们为伊洁打下了灾难的伏笔……
伊洁认为,生命其实是很廉价的,来得也容易——在荒原、在野地、在芦苇荡里、在田头地角、野草丛中,干草垛中、破败不堪的庙宇、堆放杂物的仓库,当然还有高级宾馆、还有爱的婚床,无处不都是制造生命的温床,无处不是偷情者的宫殿。有情也好无情也罢,只要媾合,只要有男欢女爱的性事发生,就会制造一个生命。有人将偷情称之为“野性美”,称之为生命活法的上乘之举,称之为生命的原生态。谁也不管他们给偷情时制造的另一个生命将会带来什么样的命运和恶果。伊洁顽固地认为,命运才值钱。命运能够使生命的载体上天堂,命运也能使生命的载体入地狱。无论多么红颜的女子,只要你的命运不济,你就会挣扎于这社会的最底层,自生自灭在愁吃愁穿的穷苦日子中;你就会为了改变这不济的命运,付出比别人多上千百倍的艰苦卓绝的努力,甚至将你的生命押上赌场,孤注一掷。这难道就是命运对生命的揶揄么?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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