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湾女作家三毛的家书(4)
要饿死荷西恐怕很难
荷西十二月再去沙漠,我们十一月薪水尚未领,已托好友代领(最最好友,好男孩,我有妹妹一定嫁此年轻人),他周末出来带钱给我们。在外朋友就是财富,现在苦难才见真情,人间温暖不会消失。
此地静得没有邮差,小分局邮局每日开半小时,自去取信,你们有事打电报来可送到我们家,没有电话(不需要),海边走十分钟下坡路,空旷无一人迹。
我们住的四周,是瑞典人、荷兰人、法国人、英国人,对面是一小小超级市场,有煤气,每日牛奶、面包送来门口,一星期结帐一次。在此“芳邻”是鸡犬相闻,老死不相往来,但在区内,人人见面道“早安、午安、晚安”,不必交谈,谈不通也。我住友人家十日,全家出去了,门就大大的开着,但邻居不来往,有教养而亲切,跟西班牙风格大不相同,荷西也喜欢,我也喜欢。附近有一小镇,镇上全部西班牙人,人和气得像在天堂上,太和气太和气了,是糖做的一群老百姓,太好太好太和平的人了。
爹爹眼睛不好,要不然我还多写,将来寄照片给你们看美丽的新家。我们很幸福,前途不知,荷西饿不死,要饿死他恐怕很难,他手很巧,什么都会做,不愁!
妹妹再上
1975年11月1日
台湾女作家三毛的家书(5)
像狗一样被政府一脚踢开
爹爹,姆妈:
荷西去上班四日,又回来了。
他的公司在十二月十五日停工,转交给摩洛哥国营公司保证的工作,是一个骗局,过去大家都要罢工,公司就发通知保证每一个人将来都转派工作(是国营的公司),现在高级职员,有人情的职员,全都有工作,但是所有百分之八十的人失业。劳工部长保证的事,是放屁,现在没有工作,没有遣散费(一个月底薪约两万台币),没有发旅费回来,没有一切政府一再保证承诺的事项,当我们是狗一样的一脚被踢开,我们没有工会,要告政府只有自己请律师告(我们有劳工部长签字的印刷信,保证工作),现在我们很镇静,开销马上省下来,不可再花一分一文不当的钱。然后我们要跟马德里一群专门替工人打官司的律师去商量,看看是否有补救之道(这群律师不收钱,等案子了了,才收一点点,以前荷西案子,完完全全不收钱,是一群年青人)。
1975年12月5日
台湾女作家三毛的家书(6)
荷西要参加游击队
我们是西班牙跟摩洛哥交易下的牺牲品,西班牙出卖了撒哈拉人,也出卖了自己三千劳工,西班牙的政府在烂掉,法郎哥的家族成了千万富翁,全西最大的百货公司、市场、房地产都是他女儿的,最大的医院是他女婿的,他的太太、女儿、孙女,穿孝穿黑色貂皮大衣算穿孝,我们吃沙吃灰在沙漠苦,现在一脚踢开,遣散费等于是狗屎,付两个月房租已好,生活那么高,三万块西帑还好是三千包一公升的鲜牛奶价,现在摩洛哥人在沙漠屠杀六十岁以下的撒哈拉威人,年青人全逃亡阿尔及利亚加入“人民解放游击队”。西班牙人有许多跟了去,我不拉住荷西,他也要去(他如去,我跟随去打游击),这次的事件,我看出西班牙的腐败,我们没有失业保险(德国有),没有救济金(工作三年满每月付四千台币,我们不满三年),我不是共产党,但是不要太逼人,人逼急了,不过是死路一条,我是一个分析明白的人,对政治不感兴趣,但正义在哪里?天理又在哪里?我们的前途政府没有管,叫我们去死吗?
现在另有一个机会,荷西希望替摩洛哥工作,等矿公司一移交,我们留下来替新公司做事,但是更无保证,是外国公司要请你走路便走。
1975年12月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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