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分类: 读书随感 |
应《青岛文学》之约,写了此稿。
这是一本不同凡响的书,这是一个卓尔不群的人。《青岛蓝调》和王占筠,在岁末年初的岛城,仿佛刮起了一阵旋风。
封面是海的蔚蓝,翻开它,犹如畅游在波光粼粼的大海,漫步在仪态万千的岛城。美丽的海滨,幽谧的境地,留有殖民地痕迹的青岛,进入生活快节奏轨道的青岛,通过色彩斑斓的图片,凝练而灵动的文字,渐次而清晰地呈现在读者面前。
显而易见,对我们居住的这个城市的历史、文化、风土民情的观察开掘,形成了王占筠《青岛蓝调》的厚重力量,她甄奇录异,深稽博考,用浓淡相宜的图片和文字,给我们身边的城市留下了难能可贵的档案记录、精彩华章,试看如下一段:
"许是青岛的天然雅致唤醒了一个又一个文学大师的澎湃才情,在小鱼山周遭,他们纷纷留下了传世佳作,同时也将文人的风雅,一条路的风光,一个时代的印记,嵌进了砖的缝隙。"(《青岛蓝调》第18页《大师印记:福山路》)。
王占筠的笔触探进岁月深处,勾勒了康有为、沈从文、洪深、苏雪林等文学巨匠在青岛福山路上的履痕,她扫描福山路的镜头,独具匠心,饱含深情,有远、中、近景,甚至还有占满两个页码的特写,读者在这些画面和文字里,仿佛触摸到了浑厚的石墙,斑驳的窗棂,聆听到了大师的足音。
《青岛蓝调》是精致的,也是厚重的。我们可以看到青岛曲径通幽的小路,看到黄墙红瓦,那些错落在绿树中饱经沧桑的老房子,在那里,我们找到了散落的历史碎片;在书里我们也可以看到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仿佛是矗立在大地上的巨橼,书写着青岛崛起变化的篇章;那一幅幅钟灵毓秀的图片,已不仅仅是表述休闲生活的典雅,在那里我们读到的,更是对大海深厚底蕴的一种崇敬。
书中的文字飘逸鲜活,书里的照片多姿多彩,在青岛书城的图书发行排行榜上,《青岛蓝调》一度名列前茅。而作者刚刚离开青岛远赴他乡,关注她的人,正默默地为她祝福。
当知道她又要去远行,浪迹天涯,寻求新的感觉,迎接新的生活,追寻上苍将赐予她的那份真爱时,在我的心里油然升起一种淡淡忧伤。我和她见面聚会次数不多,更多的交往,是在我们彼此喜欢的网络上,我是她博客的忠实读者,她也是我《管窥一见》的常客,密切的文字交流,对世界、生活、文学的沟通契合,使我们惺惺相惜,相见恨晚。谁料,知音难觅,我们密切的心灵往来时间不长,就面临着告别,这可能就是我的宿命,永远与孤寂相伴。
她真地走了,我办公桌上放着她最新出版的书籍,上午她急匆匆地进来说:"下午就要去香港了。这是我从出版社拿到的第一批书,你是我赠送的第一个人,希望高大哥能喜欢。"随后,她在扉页上写了"离别更为相见",签下了她龙飞凤舞的名字,还在名字旁边用几笔勾勒了她的头像。
本文无意对《青岛蓝调》展开思想、艺术、风格的刻板分析,只是出于对王占筠作品的了解和喜爱,聊发随笔议论,也许这样能更感性些,生动些。王占筠在苏州大学本科学的是美术设计,她对颜色、线条有着超乎异常的感觉,在从事媒体工作期间,她常常给文字配以插图,在她简捷、明快的色泽搭配上以及或夸张或抽象的构图中,读者会感觉到她对市井百姓心理洞悉的是那样透彻,她用线条勾勒出人们那种在日常生活中,因欲望的膨胀所导致的痛苦或安于生活而带来的甜蜜、安详等各种神态,栩栩如生。摄影同样如此,我们透过每一张照片,会看到作者对人性的准确把握,她用特有的目光审视着世界,特有的画风和视角点勾勒出了这个城市和人的内心情感世界。《蓝夜·星座的爱情》,像一首甜美的爱情田园诗,而《与鬼结婚·火》,透过画面上人物那双绝望的眼睛,折射出作者对婚姻和爱情的观念;《寂寞相随·苹果女郎》,那女子酸楚的表情,把内心的寂寞和哀怨表现得淋漓尽致;《不是一般的野兽·偏执》,只要看到他那张嘴,就能表现出内心的扭曲;《夏日情歌·女人与猫》,我看到的是一种安逸和恬静,纯情萌动;《木偶剧厂·天使》,我看到了作者放飞自己心灵的状态。当你把目光注视在她的每一幅画上,你会感觉通过画折射出的东西,离我们很近又很远。你还会在她的照片中,去认识青岛这个年轻而极富生命力的城市的与众不同,从中感受她对岛城独特的诠释。
她的配画文字并不浮华,直抒达意,显示出相当的文字功底,特别是她的《女性》和《男性》两篇文章,像画素描一样,勾勒出青年男女内心本质的东西,欲望和情愫的胶着状态。她在《女性》结尾处写道:"惟有那些敢爱敢恨的女人让人羡慕,不论成功,她们是在主动的生活,她们的爱恨自如让旁观者发觉自己的不完整。"而她在《男性》结尾处更是妙笔生花:"一个不成熟男人的标志是他愿意为某种事业英勇地死去,而一个成熟男人的标志是他愿意为某种事业卑贱地活着。男人哭吧哭吧不是罪,但男人很少能哭出来,男人的心是硬邦邦的。"这就是她对女人和男人看法的提炼表达,也体现了她的处世态度。
在《诗,以怀旧的方式侵略了城市》里,温柔细腻的作者,以艺术家特有的敏锐感觉,把"猎人酒吧"一场别开生面的诗歌朗诵会,活色生香地端了上来,声音和人物,欢乐与忧伤,层面与穿透,汪洋恣肆,夹叙夹议,充满才气的叙述,让人如临其境,心灵震撼,叹为观止。
王占筠的决意离开,有着她的深思熟虑。我在维特根斯坦那里,找到了可以描述她内心想法的表述:"躺在成就上就像行进时躺在雪地里一样危险。你昏昏沉沉,在熟睡中死去。"她的功名可以让她在这个接近于文化荒漠的城市里有颜面地活着,但是她放弃了,因为在她的性格中,不安于平庸和对新事物的渴望,"在路上"的冒险求索,注定了她的漂泊生涯,就像她自己描述的那样:
"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永远是为了某种因人而异的想像与收获,为了不同程度的惊喜。漂者的风情在路上,他们为此而颤抖。
"人天生就有分开着的两条腿,天生就要四处行走;以不变应万变是一种成功手段,可千变万化未尝不是另一种高谋。山岩都在使用暗力,扭出它的趋势走向,更何况人这极端崇尚自由的动物!"
写到这里,我不由想起了德国作家、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赫尔曼·黑塞的长篇小说《纳尔齐斯与歌尔德蒙》,因为里面的人物颇能说明王占筠的生存哲学,我也非常喜欢黑塞的深邃、形象的表达。在该书中,歌尔德蒙是一个浪迹天涯的艺术家,在他一生的游历中,他感悟着自然给他的启示,他把这种启示在自己的雕塑作品中体现,浮萍飘游的生活方式铸就了他特有的审美观和对宗教、人生的认识。而他的朋友纳尔齐斯则是一个循规蹈矩的人物,是一个虔诚的教徒,晚年成为修道院院长。作者把他作为了道德精神追求的化身,而把歌尔德蒙作为了一个物质和世俗的化身。两个人在不同的生活经历探求中,各持己见互不相让激烈碰撞,经过坎坎坷坷生生死死,两人最终殊途同归。
作为精神探索为化身的纳尔齐斯来说,晚年的他,对自己一生的追求反思时,写下了这样一段深刻的,耐人寻味的话:"无疑地,从修道院的观点,从理性与道德的观点来看,他自己过的生活时要好一些,正确一些,稳定一些,规矩一些,典范一些,这是有条不紊的、兢兢业业的生活,是一种持久的献身,是一种对于彻悟与真理的不倦的追求──比一个艺术家的生活,一个流浪汉和好色之徒的生活,它要纯洁和正当的多。可是,从上面看,从上帝的观点看,这种呆呆板板的枯燥生活,这种弃绝人世和感官的幸福,这种远远地回避污秽与鲜血,这种向哲学与信仰的逃遁,难道就真比歌尔德蒙的生活来得好么?难道人生来真该过一种循规蹈矩的生活,一切时间和行动都让祈祷的钟声来支配么?难道人生在世就确实只为了研究亚利斯多德和托马斯,学习希腊文,并且禁欲遁世么?难道人身上的感官、欲望、血液的神秘冲动、犯罪的和行乐的本能、产生绝望心理的能力,不全是上帝创造的吗?"
王占筠不是一个神学家,她讨厌古板、机械的生活方式,她说:"厌倦了这种生活方式,因为我感到一种压抑,这种压抑使我在逐渐丧失创新的能力。"我能理解她的想法,她就像关在笼子里的鸟,渴望在蓝天中翱翔。她就像黑塞笔下的歌尔德蒙,只有在大自然的怀抱中,在不同的城市和各类人物的交往和对比中,才能找到生活的渴望和创作的灵感。就像歌尔德蒙对纳尔齐斯所说的那样:"这尊雕像它之所以能成功,是因为包含着我的整个青春,我的流浪生活,我对许许多多女性的追求和爱。这一切乃是我汲取甘霖的必不可少的源泉。可这个源泉很快便要枯竭了,我的心田即将干裂。我将完成这尊圣母像,然后呢,我就得告一段时间假,具体多久我不知道;我要寻找我的青春,寻找曾经为我那么珍爱的一切。"
王占筠是一个有抱负的人。机遇,永远是为勇于挑战的人所准备的。我很羡慕她的选择,也很想体味浪迹天涯的感觉,但这一切都成为不可能,我就像她笔下的那只倦怠、懒散的大花猫,已经属于这个城市,这个街道,这片房屋;我那有些程式化的职业,也使我颇有纳尔齐斯的慨叹。何况,我已经有些衰老,所能做的,就是无尽地遐想,在精神和文字的大海里遨游。
我为王占筠的远行祝福,祝愿她永远保持聪慧和靓丽。我相信,无论她在那里漂泊,青岛,最终还是她停泊栖息的港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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