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分类: 红袖添香集 |
《查令十字街84号》是一本精致的小书,由一篇篇平淡的书信写成。可书信中的情感却不平淡,它如此真实,扑面而来,敲打你的心扉。
我是一个非常不喜欢电话的人,直到今天,我仍时常被电话声惊吓着。听到台面的电话响,心里便一阵紧张。平时我的手机也不常开,懒得烦。与人讲电话,总希望在最短的时间内说清楚问题,然后挂电话。这应该算是电话恐惧症吧?估计我的前生,是生活在贝尔发明电话之前的年代。
我爱写信。我曾经写过几百封的情书,不是寄给远方的恋人,而是悄悄塞给前排的女同学。她是一个冰雪似的女人。除了我,看见她笑时春光般灿烂面庞的,大概不会超过五个人,这当然是包括她父母在内的。
据说沈从文在北大教书的时候,也曾疯狂地给他的学生黑凤(张兆和)写情书,直到学生们议论纷纷,北大为之震动,使张兆和不堪其扰,便到校长胡适那里告白。胡适倒好,劝张兆和说(大意):“这不坏嘛,你若并不爱他,也不妨欣赏欣赏沈先生的文笔和才情。”我对胡适的学术品质是大大怀疑的,但在这件事情的处理上,我对胡适佩服得五体投地。他的表态不仅维护了沈从文在学生中的名誉,更促成了日后一对神仙美眷。我常猜想,胡适缘何会怂恿沈、张的师生恋情?这在当时是何等的“新潮”啊!难道胡适已从张兆和投诉的眼神中看到了她心底深藏的骄傲和幸福吗?还是张兆和在言谈中将女性面对突如其来的情感表白,所产生的迷茫、兴奋、担忧与本能抗拒体露无遗?……我无从知晓,只知道此后沈从文继续写信,张兆和依旧地不理不睬,可这不理不睬中,内心却一点一点地被融化了,几年后只有结婚,“黑凤”那一身的青春美丽、满心的激越纯情,都交予“情书圣手”的沈从文了,他们确如公主和王子一般,童话一般,幸福百年,谁也没后悔过,甚至还已相约来生再做夫妻吧?
我没有沈从文的才情,没有他那样坚定而高尚的情感,所以也不曾得到他那般幸福美满的结局。我前排的女同学,倒是姓沈,叫冰娜,象黑凤一般美丽、娴静。我们每周都会互通书信,一直到高考前一周。我们平时几乎不说话,她每天来上课,大家便以目光打招呼,两年中主要通过书信来交流。要是超过几天没收到信,我常会无端失落起来,继而担心起来。写信和读信的欢喜与忧愁,陪我度过了那两年紧张枯燥的高中岁月。仅此一点,就足以令人感念终生了。
她的成绩一般,所以高考越近,就越刻意想离开我的视线。她说:你是一阵风,应该去外面的世界闯荡闯荡,不可因她而羁绊。在高考结束后,我考入大学去了安徽,而她则留在当地读电大。我多方打听之后才得到她的地址,于是常给她写信,都不见回。很久以后,回了一封,乃是抱着两重世界的感伤,劝我不要再挂念她了。当时我又怨又恼,便将几年来与她的通信全部付之一炬了。现在想来,心痛已恍然。
她的学业只需读两年,所以我们从始至终未再谋面。此后十余年,不知道她去过哪些地方,曾做过哪些事情。我向所有能联系到的同学询问,甚至在所有的同学录上查找,均无所获。去年回贵溪,我向一些多年未见的老同学又问起她的消息,有人说她可能在上海,此外别无所知。她好象忽然从所有人的视线中消失了,与所有的故友同窗都不曾联络过。我茫茫然,似有所失。几轮躬筹交错,心越喝越暖,脸越喝越热,大家便将过去的岁月化成为相框里珍藏的图片,清涩、荒唐的情感发酵成醇冽的老酒了。娜在电大的同学何国华端着酒杯说:读电大的时候,有个男生想追求她,我说你省省吧,她还是那个一听到你的名字就泪流不止的娜……我无语,浮一大白,见老同学们善意和安慰的笑,心头更是一酸,思绪一下子就飞远了,浮现起往昔的校园,课桌板凳,一花一木,那些朦胧的日子和画面,历历在目。也不知她现在过的好吗,是否已为人母?……我趁大家相互拥抱傻笑的瞬间,偷偷抹了一把眼泪。酒啊,有时候真是个好东西。
记忆就象人生路上不断飘落的黄叶。如果你能随手拾起,珍藏起来,到老亦成一笔巨大的财富。可惜,我写的情书和我收到的情书,都随燃烧的袅袅轻烟消逝了。偶有几篇留下来的,也在几次工作地变换中遗失了。现在想起来就觉得空落落的,好象我生命的一部分给人挖了去。自到广州以后,我很想将过去的恩怨了却,将美好的、丑恶的,皆尽忘记。可是,又常在梦里翻起。伊人音容宛在,笑声犹在耳际,真实依旧。这才明白那一段经历,早已烙印在了灵魂深处。时时怀念,挥之不去。我记得在写给她的最后一封信中说:若干年后,我在新娘的脸上,也能依稀看到你的笑靥……是的,一个是“冰”,一个是“雪”,象黑凤姐妹似的。
既然不能忘却,就干脆以文字记录下来吧。可待我提起笔来,那清晰的影像又模糊下去,过往的点滴细节,也如同付之一炬的情书,察无可察了。我心中才涌起一股悲哀来。原来在人生的路上,有许多本该珍惜的,都被我挥霍怠尽了。
正如海莲·汉芙对查令十字街84号的书店的情感一样。我想对读到这篇文字的人说:你们若恰好遇见一位叫沈冰娜的女子,请代我送上温暖的祝福,因我此生亏欠她良多……

加载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