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浪绵延不绝,我们的越野车仿佛行驶在黄色大海中,这是进入尼罗河中下游后,河岸两侧最常见的情境。
那时我们在拍摄关于尼罗河的纪录片,要表达人类对河流的认知和理解,首要是对大河文明的寻觅和探访,麦罗埃虽然知名度比较低,但在尼罗河文明体系中,具有特殊的意义,我们心仪已久。
转过一片沙丘,一个破败的草屋旁,一个阿拉伯人蹲在草屋的阴影里发呆,向导说,那人就是这儿的管理员。不远处高丘上,露出一排参差不齐的残破建筑物,黑褐色,有点像梯形的砖窑,这便是我们今天的目的地——麦罗埃金字塔。
这里距苏丹首都约220公里,静静伫立的麦罗埃金字塔,像一串隐匿于荒漠中的文明密码。
(上图为埃及胡夫金字塔,高146.59米米,建于距今4500多年前,下图为麦罗埃金字塔,大多低于20米,建于距今2500年左右。)
倘若从尼罗河下游开罗附近的胡夫金字塔(吉萨)沿尼罗河上行,约一千多公里,进入苏丹境内,就能看到小了很多的麦罗埃金字塔,很像一条大河上两个互相呼应着的文明坐标。从地理上来看,小金字塔是埃及文明向尼罗河上游辐射的结果,相似的形状(三角)和相似的作用(墓葬)表明,一个巨大文明像一个天体一样,产生了巨大的引力波,覆盖了广阔地域内人们的存在方式。当然,考古发掘的大量器物证明,麦罗埃文明还与希腊文明、玛雅文明,两河文明有联系,文明的演变是一个多种文明交融、互相影响的过程。
埃及金字塔100多座,麦罗埃金字塔250多座。为什么麦罗埃金字塔更小,一是政治格局和文化所限,二是受材料工程能力制约,三是节约人力物力及各种资源的考量。
鼎盛时期的麦罗埃文明也曾反客为主,以小欺大,库施势力崛起,努比亚人沿尼罗河下行,几经鏖战,最终入主埃及。一个肤色更黑的面孔,成为了埃及新的统治者。这位穿过刀林箭雨来到尼罗河下游的王者,望着无比高大的胡夫金字塔心有不甘,命令工匠把自己的名字和画像刻在卢克索神庙里,同时也让工程人员们仔细研究了金字塔的建造技术……那是发生在距今两千七百多年前的事情。
实际上,在此之前,埃及十八王朝法老图特摩斯曾帅军征服了努比亚人,使苏丹境内包括麦罗埃这一广大地域成为古埃及势力范围,直到公元前十一世纪,库施才摆脱埃及统治独立,又过了二百多年,库施国王卡什塔趁埃及内忧外患,率军攻入垂涎已久的下游,占领上埃及首府底比斯,其子皮安基继而占领了更下游的孟菲斯,皮安基的弟弟沙巴科终于在公元前730年登基,建立了埃及第25王朝,实现了对尼罗河下游大金字塔地区垂涎已久的占有。
此间,西亚的另一个王朝——亚述迅猛崛起,这是一个特别能征战的民族,强悍的亚述人向四面扩张,富庶的埃及是一个很好的目标,努比亚人在埃及建立的新王朝立足未稳,只过了七八十年好日子,亚述人就来了,他们战败,损失惨重,不得不退回原来的中心纳帕塔(今苏丹马拉维地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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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面两图为麦罗埃神庙遗址,风格样式与埃及神庙相似。)
公元前530年左右,库施将首都迁至麦罗埃(现苏丹首都以北150公里处),也就在秦始皇统一中国前后,麦罗埃王朝达到鼎盛时期,由埃塞高原逶迤而来的另一条大河——阿特巴拉河在麦罗埃与尼罗河交汇,两条河的聚首就像两个人的合力,使这一带生态环境充满了生机,被史家们称为麦罗埃文明。
麦罗埃文明是库施文明的后期,不仅经济高度繁荣,同时拥有自己的文字,是一个标准的文明体。这个文明的雏形始于距今4500年前,黑皮肤人种与大部分非洲人种相似,不排除在更早的年代,他们是从东非沿白尼罗河落迁徙而来,迁徙的目的可以能与更便利的交通和贸易有关,毕竟库施一带辐射埃及、地中海、红海以及埃塞高原,是交通枢纽。
文明的发展是互通的结果,现在的全球一体化互联互通,是人类文明传统的延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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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罗埃文明在高峰期不逊于同时期相距不远的埃及文明,当时这里是中北非乃至地中海红海区域的冶铁、炼金中心,盛产木材以及各种矿藏,可以想见这一带尼罗河沿岸遍布森林和草场,牛羊成群,溪流潺潺,人口兴旺商业发达的景象,在过度的繁荣之后,气候开始改变,越来越干旱,加之大量砍伐造成树木锐减,草场退化,要知道,当时人类的破坏力还不是特别强大,除了战争的原因以外,也许就是人口增长所需要的搭建和畜牧,包括麦罗埃特别繁荣的冶铁业、制陶业、建筑业所耗费的木材等资源,这一切超过了环境的承受力。
生存环境的恶化,导致了必然的文明衰落,生态的毁灭是迅速的,生态的恢复或重建则极为困难,不幸的是,河流养育文明,有时也是一种文明扩张的导向,巴特拉河上游更远的地方,一个文明也在这一时期空前发展,那是埃塞高原上的阿克苏姆王朝,国王埃扎纳野心勃勃,他于公元350年率军沿巴特拉河而下,一举摧毁了前后繁育了一千多年而最终积重难返国力衰落的库施王国。那个时期的中国也很混乱,正是五胡十六国时代,政权割据,你杀我打……社会政治生态和自然环境生态恶化,都是文明所要面对的最严峻的考验。
现在苏丹被联合国确认为贫穷国家,目前局势动荡,经济落后,社会不稳,与两千年前这块土地上的麦罗埃文明相比,令人叹息。
眼下看守这片
遗址的管理员并不是麦罗埃人的后代,而是后来越过红海进入苏丹的阿拉伯人,他们来自另外的大河——苏格拉底和底格里斯河流域。与麦田守望者不同,废墟守望者本质上是守墓人,而且麦罗埃的守护者与墓主并无血脉关联,可以说,尼罗河文明的链条上,文字、情感、血缘、文化传统等都发生了多处断裂,不断地遗失和消亡……管理员耐心地带我们四处查看,但始终默默无语。这里大多数时候没有游人,我想,平时这位守望者除了寂寞,或许偶尔也会发出深长的叹息?
荒漠上的这头驴也甚是寂寞,茫茫大地,没有以一簇绿草可供它啃噬,一个曾经兴旺无比的文明中心,现在看来,可能连一头驴也无法养活,只有远处沉默矗立的神庙废墟,让人依稀感到曾有盛大的故事从这儿走过……
返程途中遇到一群羊。荒漠上的羊群,吃草大概要跑很远的路,看起来比较廋弱……
在苏丹首都喀土穆郊区墓地附近拍摄,遭遇突发沙尘暴,感觉昏天黑地,躲在车里,等沙尘稍弱,看见一群举行仪式的人,大概是送殡,或祭奠。
落日苍茫,暮色中隐含着某种神秘的气息。这片动荡的大地上,两千多年间一拨拨文明势力来来去去,几度繁荣又几度衰落,近代以来,战争、种族冲突、权力更迭以及自然灾害频乃,给百姓带来了贫穷和苦难……但这里的人民有古老的文明基因,虽然现在苏丹人已大多不是努比亚人的后代,而是多民族融合体,真心希望他们能尽快走上正常的发展正轨。
最近几十年,中国多次对苏丹进行人道主义援助,帮助他们建设基础设施,发展经济,包括维和,中苏友好。我们去的时候,感受到了苏丹人对中国人的友善,但近期,由于疫情和当地的时局动荡,还不是去旅游的合适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