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阿忆

 

　　如果说，40岁之前我还有什么心愿没能完成，那就是生一个儿子。

　　26岁时，我曾在一本书中写道：“世界上恐怕再没有哪一件事情，能像为人父母那样，未经任何培训就可以匆忙上阵的了。然而，正是这些不称职的父母始终从事着全人类最重要的事业——生育和教育——这简直是天大的讽刺。”我哪里想到，我33岁结婚，竟连生育实践都没有，便做了6岁儿子的父亲。我太太有过一次失败婚姻，这次婚姻留给她一个漂亮男孩儿。我娶了太太，连实习期也没有，直接成了真正的老爸。

　　我做得还算合格，一小半靠书本，一大半靠先验，我这个未经上岗培训的人竟成功经历了一连串严峻考验。在我即将跨入不惑之年时，儿子已心满意足地长成14岁少年，他似乎根本不相信远在澳大利亚的那个人是他的生父。通过观察家里阿猫阿狗、非洲鱼、鸽子的繁衍生息，他已知道生命孕育的道理，也知道了计划生育政策允许我们这样的家庭再生一个孩子。他竟毫无担忧，不怀疑我们再生一个孩子有可能分散对他的关爱，他开始日思夜虑地希望得到一个弟弟。

　　我是我父母唯一的儿子，但我们都没有传宗接代的观念，可一个喜欢小动物的人无法不希望多要一个孩子。起初，合法生育二胎，要跑一系列从未听说过的机关，开具一系列咬文嚼字的证明，加盖一系列莫名其妙的公章，好在这个系统的官员大多是温戾女性，以致于我们会忘记奔跑过程中的所有郁闷，最终拿到计划生育委员会颁发的《生育服务证》。拿到二胎证书不久，二胎证书制度废止了，像我们这样的情况可以生育后直接去派出所办理户籍。这让我们感慨了半天，觉得所有制度早晚会越来越合理，越来越有人情味儿。遗憾的是，我们恰好在制度完善之前做了无用功，而我的工作又是罕见的繁忙。

　　多年来，我一直身兼5个电视栏目的总策划，不得不让太太辞职回家，全力做好家庭后勤。即使如此，我们还是经常忘记做爱，无法为大儿子搞掂他的弟弟。在他看来，我们“老了”、“没本事”、“那方面不成了”。在他母亲那里，经期紊乱得连上帝也无法预期，经常好几个月不见经血。岁月在忙乱中流逝，一晃我们就来到了40岁的门槛儿。

　　我有时忽然记起，我是从14岁就开始做梦想要儿子，拿他当弟弟养。由此想到，比起那些30岁才想起要孩子而31岁就如愿以偿的人，我简直是天下最不幸的人。我时而也觉得应该抓紧时间，最迟在41岁完成少年梦想。但让我担忧的是，太太已绝经半年。我一直不明白，身材一如少女的妻子，怎么会如此未老先衰。

　　一天晚上，《艺术人生》散会后，我和喜宏去吃饭。喜宏听说我太太不到40岁就绝了经，顿觉不妙，遂以老哥加老“中医”世家子弟的庄严身份警告说，必须立即去医院检查！女人提前绝经，多半是生殖系统癌变的开始！阿忆也有些慌了，连夜警告太太，必须第2天就去医院！这下子，别说为大儿子生弟弟，连太太自己的小命儿也危在旦夕了。

　　我和太太身体都太好，又都笃信人体的自愈力，再加上我出奇的忙，所以平素很少去医院。但情况严重至此，我第2天搭载她进了医院，自己先去研究《夫妻剧场》的微调改版。研究不没过多久，太太大叫着打来电话，说检查结果是“我已经怀孕4个半月”！

　　我大喜，立即用手机短信向每一位朋友大肆炫耀，随后驾车奔向医院附近的小吃店。妻子和我一样不爱吃早饭，现在正在那里“喂一喂孩子”。进店坐定，朋友们的道喜短信铺天盖地，我却被巨大的担忧占据了。在这4个半月中，我们该做了多少粗心大意的错事，这是实习父亲永远无法体尝到的沮丧心情。

　　一个真正的父亲，当他听说妻子怀上他的孩子，喜悦远逊于担忧。从那一刻，我不再只是希望要一个儿子，而是希望要一个健康无疾的孩子。无论是男是女，我只求这个孩子健康地来到世上，这是我唯一的真理。

　　我们留住担忧，只把喜悦告诉大儿子，他高兴得不大相信。当他终于被我们说服，便开始四下寻思着该怎样做大哥。他学着柯受良的样子，高唱“不做大哥好多年”，全无我们的忧虑。

　　我清楚地记得，14岁我梦想要儿子的时候，也不会有眼下这种担忧。父亲的心态，必须在真正做父亲的刹那间形成。这一刻，我才结束了为父实习期。

　　真的做了父亲，担忧之外，我必须表现出乐观。我必须也学着柯受良的样子，大唱“往着胸口拍一拍呀/勇敢站起来/不用心情太坏/哎哟向着天空拜一拜呀/别想不开/老天自有安排”。

 

                                         2003年11月15日凌晨
                                          北京昌平区天通东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