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手的代价
2014年4月15日春城晚报·深度人物

   
    举刀杀女友。这样的悲剧，到最后，杀人者给出的理由几乎都是“因爱生恨”。耿礼雕给出的答案也如出一辙：“我得不到的东西，别人也别想得到！”
    本来，他挥刀，只将女友砍伤。之后，又回身补了最致命的几刀，直至女友气绝而亡。
    如此“因爱生恨”的悲剧，不独独这一桩，在许多案件中，都能看到类似血腥的一幕。
    曾经相爱的两个人，因不能在一起，便反目成仇，个中人性的丑恶与悲凉，令人扼腕。
    当爱凋零之时，可否想过，也该好好说声再见，才算不辜负曾经共同度过的那段时光？
    近日，这起“杀女友”案中的被告人耿礼雕一审被昭通市中级人民法院判处死刑。

    【内版正文】
    他为何对女友举起屠刀？ 
    
    今年3月24日，一起故意杀人案在昭通市中级人民法院开庭审理。8个月前，26岁的被告人耿礼雕将其女朋友当街砍死。

    爱情凋零了，而分手的两人都走上了不归路。

    在法庭审理中，耿礼雕两次放声大哭，并跪求法官从轻处理。3天后，该案一审宣判，耿礼雕被以故意杀人罪，判处死刑。

    冲动酿成的不仅仅是一对恋人的悲剧，还有两个家庭活着的人永无止尽的伤痛。

 

    美好未来

    原本，周开娟次日便将参加检察机关的公务员面试，她在笔试中考了第一名。然而，悲剧就在这个时候发生了。

 

    时针回拨至2013年7月22日21时50分许。昭通市昭阳区太平社区十社房屋错落，这是一个典型的城中村，但这一地带人并不多，路灯昏暗，夜色深沉。一切看上去和往日没什么两样。

    “杀人啦！”一阵恐怖而尖利的女人叫声划破了夜的宁静，住在二楼的卯先生一下子被这女人的叫声吓了一跳。他跳起来跑到阳台往下看，看到一个20多岁的小伙子提着一把两尺长的刀从楼下跑过。

    “我以为是打架的，就下去了。”他下去打开门，出去一看，只见马路对面彭某某家大门口停着一辆出租车。而就在车边，是他曾经见过的租村里人房子住的一个小姑娘，她倒在地上，头部和身下全是血。“她妈站在车边又哭又喊，出租车司机右手捂着脖子。”见到卯先生跑过来，受伤的出租车司机请求他帮打110报警。卯先生立即打电话报警。

    警方和120急救车很快赶到现场。出租车司机被送往医院抢救，而倒在血泊中的女孩已气绝身亡。

    死去的女孩叫周开娟，时年22岁，刚刚从西南林业大学法律系毕业。如果不是遭遇这场飞来横祸，第二天，她将到巧家县人民检察院进行公务员面试，之前，她报考了该检察院，笔试成绩是第一名。然而，当令人艳羡的职业和美好的人生之路即将铺开之时，她却倒在了男友的屠刀之下，再也没有醒来。

    杀死周开娟的男子叫耿礼雕，今年24岁。他很快被警方逮捕，因涉嫌故意杀人罪，于2013年7月23日被昭通市公安局昭阳分局刑事拘留，同年8月2日，经昭阳区人民检察院批准逮捕。

    今年3月，昭阳区检察院向该区人民法院提起公诉。检方认为，被告人耿礼雕非法剥夺他人生命，导致一人死亡，一人轻伤，其主观故意明显，犯罪手段残忍，情节特别恶劣，后果极其严重，应当以故意杀人罪追究其刑事责任。

 

    如是恋情

    周开娟提出分手，恋人分分合合本属平常，而耿礼雕却认为“她想远走高飞，永远离开我，我要将她毁掉”。

 

    在家人和亲戚的眼里，周开娟是个苦命孩子。她是鲁甸县水磨乡水磨村人，6岁时父亲离世，母亲罗正丽带着她和两个弟弟靠种植包谷、洋芋维持生活。周开娟自小成绩优异，为了让她读书，她的两个弟弟将学习的机会让给了她，在外打工赚钱。周开娟考上大学后，她的母亲来到昭通市城区，并于5年前再嫁，丈夫在外打工，她则靠拉三轮车卖蔬菜和水果挣钱。

    周开娟和耿礼雕是同乡，也是初中同学。在上大学之前，周开娟和耿礼雕几乎没有什么交集。罗正丽记得，女儿和耿礼雕再次遇见是2009年，女儿考上大学后回昭通老家，两人在班车上见到。老同学相遇，两人便聊开了。之后，耿礼雕向周开娟要了电话号码。

    案发后耿礼雕本人供述，那几年，他经常去昆明看女友，周开娟回来他们就在一起，只要她回来，他就特别开心。他们已经相处了好几年。

    但在女方的母亲罗正丽看来，两人之间简直就是“孽缘”。两年前，她才知道她女儿和耿礼雕在谈朋友，她反对，“他们两人不合适，我女儿最后也觉得不合适，就提出跟他分手。”

    耿礼雕的二姐夫几年前在昭阳区环城南路开了一家汽车修理厂。耿礼雕初中毕业后一直在外打工，4年前来到汽车修理厂帮忙。二姐耿礼翠知道耿礼雕有女朋友已经四五年了，“我兄弟不抽烟、不喝酒，没有什么爱好，就是会修车，他很苦得。”耿礼翠说，不管修车多脏多累，只要周开娟来修理厂，他就会非常开心，两个人打打闹闹的，吃完饭就会去逛街，相处很好。

    耿礼鹏是耿礼雕的哥哥，据他所知，弟弟和周开娟处朋友也已经有六七年了，“他们感情很好，2013年他们甚至谈到了结婚”。既然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他们也觉得两个人的感情毫无悬念，会一直好下去。

    然而，事情的发展却没有像他们预料的那样。

    耿礼翠记得，2013年7月的一天，两人打了起来——耿礼雕用修车的扳手，把周开娟的头打了。“我就打电话叫她舅舅、舅母来修理厂，这时周开娟才告诉我，她妈不让她们两个好了。当时耿礼雕说送她去医院，她说不去，我们就叫他们好好思考一下他们的关系。”

    在耿礼雕的供述中，他说当天下雨，但周开娟执意要回家，他劝不住。“她回家半小时又回来了，我正在吃面条，她过来就把我的面条倒了，我们就吵起来了，之后她用扳手打我，我就用扳手打了她的头。”

    打自己的女儿，罗正丽肯定是不能容忍的。她记得，因为这事，她去修理厂带回了女儿，当面告诉耿礼雕，如果再这样打她女儿就不能在一起。那次，周开娟也提出分手，回去后，母亲发现女儿身上青一块紫一块。

    2013年7月22日下午3点，耿礼雕来到罗正丽租房的地方找周开娟，并说千错万错都是他的错，希望周开娟见她一面。看他态度还好，罗正丽便把女儿叫出来。“女儿出来后，就说他们分手吧，还说耿礼雕随时都在打她，要他放开她，不要再来纠缠她，让她自己过好自己的生活，之后女儿回屋了。”

    耿礼雕并不死心，继续在出租屋门口大声叫周开娟出来。罗正丽再次把周开娟叫出来。“周开娟出来后又说他们分手了，以后请他不要再来找她。说完就进屋了。”

    耿礼雕见无法挽回他们的感情了，“他愤恨地说，都这样说了，你不要后悔。”

    “她想远走高飞，永远离开我，我就什么都不想，我得不到的东西，别人也别想得到！我就想将周开娟毁掉。”耿礼雕有了这样的念头，并付诸行动。

 

    分手费

    案发当天，双方在派出所接受调解，耿礼雕索要巨额分手费，未果。从派出所出来后，灌了半斤白酒的耿礼雕彻底失去了理智。

 

    一位知情者说，如果人生可以重来，耿礼雕或许不会那么冲动。“我是付出了感情的。” 耿礼雕曾多次这样强调，语气中满含幽怨。但是，感情无法挽回时，他却采取了极端的方式去结束对方的生命，并且，曾打算也一并结束自己，“我也要毁掉自己”。

    他的确彻底毁了自己。

    登门道歉不成，耿礼雕返回修理厂，灌下半斤左右的白酒。

    而悲剧的开始，其兄耿礼鹏却似乎预料到了。他在当天下午接到了妹妹耿礼翠的电话，“她跟我说耿礼雕气得很，与周开娟闹矛盾了，出去了。”因为远在镇雄，耿礼鹏便要来了周开娟舅舅罗亚的电话，“我问是不是他们两人闹矛盾了，如果我兄弟要与周开娟见面，一定要阻止他们见面，情绪控制不住就怕出什么问题，但他舅舅说哪个怕哪个，电话就挂了。”

    罗亚当时以为耿礼鹏在威胁他，并没有放在心上，只是打电话告诉罗正丽报警。

    耿礼鹏随后打电话给周开娟，劝她。周开娟答应会跟他兄弟谈一谈。可是，血案在当晚9点50分发生了。

    在9点50分之前，耿礼雕当天第一次去找周开娟，未果。返回修理厂后，他接到了周开娟的电话，叫他过去一趟。而在罗正丽的述说中，请并非是这样。她在下午6点后回了家，见女儿把房门反锁着，“打开门后，她告诉我耿礼雕提着一把刀来找她，所以就把门反锁了。”

    见状，罗正丽怕闹出事来，便拨打了110。在太平派出所，耿礼雕提出要周开娟付50万的“分手费”，“我不愿意放弃，我是付出感情的”，并对警方一再称自己根本没有带刀。

    分手的纠葛，在各方心中积郁发酵。但，谁都没预料到究竟会有多危险。

    罗正丽记得，在派出所调解完后，为了避免再发生矛盾，警方让她们一方先走。“我们就去了我妈家，但女儿说要回去拿书，第二天要面试，不久就回出租房了。”周开娟的表哥陈国浩开着出租车把她送回家后，在房外停车等着表妹出来，好返回她外婆家。

    然而，在之后短短的几十秒钟，这个花季少女被其男友残忍地砍倒在血泊中。

 

    生命凋零

    当晚，耿礼雕拿着刀，毫不犹豫地砍向周开娟。周开娟在母亲、孃孃、表哥、妹妹的眼皮底下，倒在了血泊中。

 

    周开娟被杀后，云南凌云南律师事务所律师杨滔、孙文杰成为死者周开娟的刑事附带民事赔偿的代理人。他们在接手这个案子后，最深刻的感叹是：“太残忍了，好不成也不至于如此残忍。”

    周开娟被送回家取书时，因为不放心女儿，“怕耿礼雕再来骚扰”，罗正丽和妹妹以及周开娟同母异父的妹妹随后跟着回了家。怕耿礼雕会躲在暗处，出发前，罗正丽还拿着手电筒在出租屋旁边的人工菌房旁搜寻了一翻，但并没有看到耿礼雕，她便返回，和家人一起出了门。

    然而，危险已经来临。

    在这一案件中，连带的受害者还有周开娟的表哥陈国浩。夜幕降临时，村子附近已经很宁静，光线也很暗。晚上9点50分许，收好书和衣服的周开娟和母亲、妹妹、孃孃一起出来。母亲罗正丽和孃孃、妹妹坐在了车后座，周开娟则打开车门准备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

    就在这时，陈国浩看见耿礼雕不知从什么地方突然冒了出来，提着一把长约20公分的刀，砍向周开娟的脖子和头部。不到几秒钟的时间，陈国浩甚至没有听到周开娟哼一声，便倒在了车外。

    “我反应过来，赶快拉开车门去救她，这个时候耿礼雕突然绕过来砍我，我的左手关节当时就被砍了一刀。”陈国浩在慌乱中找到了车旁边的一块树皮向耿礼雕丢过去，而在对打中，耿礼雕一刀砍在了陈国浩的脖子上，陈国浩被砍倒。最让陈国浩觉得残忍的是，耿礼雕将他砍倒后，看见倒在地上的周开娟还在挣扎，本欲逃跑的他又转回到车子右边，对着周开娟又乱砍了几刀。见陈国浩爬起来追他，他拎着刀转眼便向暗处跑去。

    等110和120急救车赶到时，被砍倒在地的周开娟生命已经凋零，而陈国浩因重伤被送至医院。如今，陈国浩仍然没有多少好转。

    耿礼雕拎着刀跑了一小段路后，将刀丢在了路边，从路边的玉米地抄小路回到了汽车修理厂。其二姐夫周世江在7月23日凌晨4点才在修理厂见到耿礼雕，“他跟我说他砍着周开娟了，死活他也不知道，他说他要去投案自首”。

    周世江随后带着耿礼雕到派出所自首。而这起由耿礼雕亲手制造的血案，也让他自己走上了不归路。

 

    没有回头路

    耿礼雕在法庭上两次痛哭，希望得到轻判。一审判决，是死刑。不管二审结果如何，耿礼雕在毁了别人的同时也将自己毁了。

 

    耿礼雕被抓后的一年，周开娟的家人生活在无尽的悲伤中。罗正丽把一切希望都寄托在自己这个有出息的女儿身上。现在，她所有的希望都没有了，每天以泪洗面。

    作为死者周开娟刑附民的代理人，律师杨滔认为：耿礼雕以威胁、恐吓的方式胁迫受害人及家属，在本案中早有预谋，对女友直接实施了杀害行为，而看到女友倒地尚存一息时又补上了几刀，手段极其残忍。

    在介入本案后，杨律师发现在案发的前一段时间，耿礼雕一直对周开娟进行殴打，造成她头部、手臂、胸腹部等多处伤疤、淤青。而在最后，耿礼雕还提出了更让人匪夷所思的要求，要死者赔偿其40万至50万元的“分手费”，或者，就必须继续保持恋爱关系，这无疑给受害者带来了精神上的压力。

    案发后，杨滔说，被告人的家属并没有对被害人的家属表示过任何歉意，耿礼雕甚至还向同监室室友抱怨家人将他送进了看守所。“被告人想得更多的，是怎样开脱自己的罪刑，而不是积极去承担自己应该承担的责任。”基于此，受害者家属向被告人提出了50余万元民事赔偿的诉求。

    今年3月24日，昭通市中级人民法院开庭审理此案。法庭上，耿礼雕两次大哭 ，跪求法官从轻处理。庭审当日，法庭对民事赔偿部分进行了调解，可面对被害者家属提出的赔偿要求，被告人称，他没有攒下钱，难以进行赔偿。如果真要赔偿，也只能将其老家父母居住的房子卖掉，进行一定的赔偿。至此，法庭调解未果。

    3月27日，该案一审宣判。昭通市中级人民法院在审理后认为，被告人耿礼雕因为不能正确对待与周开娟的感情纠纷而持刀砍死周开娟、砍伤陈国浩的行为已构成故意杀人罪，虽然案发后耿礼雕主动到公安机关投案，并如实供述了主要犯罪事实，自首成立。但根据庭审事实，耿礼雕仅是因为被害人周开娟提出分手，便将周开娟砍死，其犯罪情节特别恶劣、手段特别残忍，后果极其严重，主观恶性大，所犯罪行极其严重，故依法不能从轻处罚。

    法院认为，耿礼雕是有预谋的犯罪，造成了一死一伤的严重后果，并非激情杀人，耿礼雕辩护人所提“引发该案被害人有过错，属于激情杀人，没有非法剥夺陈国浩生命的故意，请求减轻处罚”的辩护意见不能成立，不予采纳。

    在这起悲剧中，耿礼雕的犯罪行为确实给死者家人造成了经济损失，法院判决赔偿附带民事诉讼原告人罗正丽40000元；除已经赔偿的3000元外，再赔偿附带民事诉讼原告人陈国浩经济损失20000元。耿礼雕犯故意杀人罪，判处死刑。

    据记者了解，对于一审判决，被告耿礼雕不服，已经向云南省高级人民法院提起上诉。

    本报记者 邓建华 责编 高小进
    【春城晚报·深度事件/主编 黄娅黎 温星 邓建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