倔老头

记者眼 温星

　　想起一桩几年前采访过的农民维权案，打电话给代理人熊岳峻。家里座机竟提示已注销，我猛然一惊，难道……？

    这位代理人是我十几年的忘年交，已经83岁高龄。这些年，他经常会来电话，说请我看看他正在办的某一桩官司是否能曝光，“太不公平了，太黑暗了！我给你送材料过来！”我总说，还是我去找您吧，而他总坚持要亲自送过来——从位于北郊的云南农业大学宿舍区，骑着自行车过来，来回一趟至少30公里。

　　每次见面或电话联络，我第一句必问“您老身体还好吧？”他第一句则总是“哈哈，死不了，暂时死不了！”

    熊老在农大教了一辈子俄语，以乐天直率和经常骂领导著称。直到退休，连个副教授也没评上。子女在海外，常年独居，不过，即便如此，靠退休金依然能过得很悠闲自在。但是，他选择以老迈之躯从事法律工作——为最底层的“被侮辱和被损害的”老百姓维权，所接的官司，几乎都是许多律师不敢接、不愿接的“难啃的骨头”，而且，几乎都不收费。

　　几年前，熊老代理的状告某地州公安局的官司开庭，他前夜出发，赶到当地已凌晨两点。为省钱，不住宿，通宵坐在汽车站值班室看卷宗。5点多，值班室灯管意外暴炸，工作人员庆幸这个“讨厌”的老头终于可以走人，谁想，他拿出一把电筒往桌子上一放，继续坚持到天亮。

　　不吃早餐，熊老随后便上法庭，精神百倍地对被告公安局提出指控。他的庭上风格繁复而倔强，偶尔跑题，法官却根本没法打断，只能任其发挥。当时，我坐在靠近原告席的第一排旁听，他的慷慨陈词可以用震耳发溃来形容，气势全面盖过被告公安的两个律师，不一会儿，我头上便全是唾沫星子。

　　返程我们同行。在颠簸的客车上，熊老耷拉着脑袋很快就入睡了。我看着他满脸的皱纹和满头的白发，眼瞅着嘴角就开始淌起了口水。我用餐巾纸为他擦拭，他立即醒了，我便说，“以后，您老还是尽量少出差吧。”他笑笑，嘟囔着“死不了，死不了”，便又沉沉睡去……

　　想到这些，真的很担心。不过，总算拨通了熊老的手机。又是好几个月没见了，他的声音听上去比以前任何一次都更疲惫，没有了那种爽朗的笑，“温记者，你问那个案子啊？农民们还没拿到钱呢，我正想着必须再下去跑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