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死”的乳腺癌农妇
2013年11月5日春城晚报·深度事件
如果没有天涯上的那个《云南大山深处一个乳腺癌患者的最后时光》的帖子,侯咪吴的境遇还不会为更多的人所知,也不会被更多的人关注。
现在,她已经在文山州人民医院进一步治疗,治疗费用按照新农村合作医疗规定报销之外,不足部分由县民政局帮助解决。但这一切已经来不及了。
如果她对乳腺癌有深入的了解,或许完全能避免这一切——在查出自己患乳腺癌之前,其妹妹就因患乳腺癌去世了,而她在告诉丈夫自己乳房上有硬块,医生告诉她需要花1000多块钱做手术的时候,她却放弃了治疗,或许在这之前,侯咪吴自己发现得还要更早,只是因为不疼,才一直没说。
而要让像侯咪吴一样的广大农村妇女,对乳腺癌等各种病理知识及健康防御知识有充分的认识和了解,还需要相关的部门做出大量的宣传普及工作。唯有如此,生活在偏远农村的社会民众,才不至于对疾病视而不见,对潜在的危险一无所知。进而也才能够让他们生活得更健康、生活得更幸福。
广大的中国农村,估计还有不少像侯咪吴一样的女人,如何避免更多类似的悲剧上演,我们需要做的还有很多。
【内版正文】
令大家牵挂的癌症妈妈侯咪吴,目前正躺在西畴县董马乡么铺子村小马卡的家中。记者最近走访时,发现她几乎已不能说话,偶尔说上几句也是迷迷糊糊的。她的两个儿子,还不知道妈妈已经病入膏肓。
在丈夫和邻居的眼里,侯咪吴从小就是一位苦命的孩子,家中多位亲人相继因病离世。据其丈夫介绍,侯咪吴曾发现自己的乳房有肿块,但千元的费用让贫困的她放弃治疗。
按照新农合和民政医疗系统救助等各项政策,政府该给的似乎都给了,而按照现有的新农合农村医疗保障体系,一些基层的贫困民众还是不能根本解决看得起病的问题。像潘祖友一家,不仅仅是侯咪吴有病,所有人都有病,当几个病人把本身就很贫穷的家庭拖垮以后,又有人患了大病需要交付高额的医疗费用的时候,哪里还拿得出什么钱。“别说医保可以报销60%,自己连剩下的40%哪怕只是10%也负担不起,何况还要自己先垫付。”潘祖友说,这就像无本的生意,没有本钱什么都干不了。
而政府也很为难,为了解决侯咪吴的住院医疗费用和家庭生活困难费用,民政部门承担了很多,但是基层政府本身财政实力十分有限,要像救助潘祖友家一样来解决所有像潘祖友家一样的困难人群,根本不现实。所以,更多时候也需要依靠社会的捐助,但前提是像潘祖友家一样的不幸遭遇能够为广大的社会爱心人士所知,否则捐助也无从谈起。
所以,新农村合作医疗体系和大病保险的相关制度,也无法确保每一位大病患者都不发生灾难性支出。少数低收入或发生巨额医疗费用的人,依然可能面临较大困境。因此,要切实解决这些困难,还需要通过救助的办法加以解决,只是如何在医院、医保和医疗救助机构之间形成信息顺畅、快速应对的工作机制,争取做到发生一例、救助一例、解决一例,还需要相关部门做大量的工作,研究出相应的解决措施。
亲人无奈守候着她最后的时光
“我不疼,我没病”
看到有人来,她神情有些复杂,但相比第一次在医院见到她时,似乎少了些抗拒,只是眼神中,仍有一种绝望。
从州府所在地文山市出发,
向东南走约50多公里,到兴街镇,再向东北方向行进约30多公里,到西畴县,接着向东,约30多公里后,便到了董马乡。侯咪吴一家就住在这里。
10月31日上午11点45分,记者从文山市坐班车去家里看望侯咪吴。
10月26日,在文山州医院第一次看到侯咪吴的时候,医生正给她做检查,问她什么,她也不答应,眼神绝望。
10月26日,在文山州人民医院没住几天,由于病情恶化、救治希望不大,潘祖友在咨询医生后,用车将侯咪吴从医院接回了董马的家。那天,侯咪吴走的也是这条路。
虽然路况不是太差,但一路走走停停,这么长的时间,侯咪吴能受得了吗?“当时想着可能到兴街人就没气了,所幸顺利到了家。”潘祖友说。
走进正屋,房间里空荡荡的,只有几个木凳,还有两张非常小的桌子,上面摆着酒瓶和水壶等,一个木柜上面摆放着些许家具,还有一个电视。潘祖友的父亲正在火炉旁烧水,4岁多的大儿子在边看电视边玩耍。左边的屋子,是潘祖友的叔叔住的。右边的屋子,经过简单的分隔,靠门边是煮饭等用的灶台,地上散落着柴火,再往右是用来存放东西的。侯咪吴就住在楼梯下用木板隔开的里间。房间狭小阴暗,除了一张床,一个柜子,几乎没摆什么东西。
侯咪吴躺在床上,骨瘦如柴,头发散乱,目光呆滞,脸色发白,胸口缠着纱布,满屋子一阵阵的臭味。看到有人来,她神情有些复杂,但相比第一次在医院见到她时,似乎少了些抗拒,只是眼神中,仍有一种绝望。
记者不知道她会不会还像初次见面时一样不肯说话,只好试着问她感觉好一点没有,没想到她开口说话了,说好一点了。接着,她说:“我又不疼,我没病,(但别人)总说我有病。”问其他的,她基本上说不出来,意识很不清楚,只是在一再强调自己没病的时候,很决绝。潘祖友说,她就是这样一个坚强而又倔强的女人。
在跟侯咪吴交流的时候,有一个邻居来看她。她告诉邻居:“我好也不好,疼也不疼。”期间,她说想吃饭,想喝水,想吃苹果,想吃橘子,可拿给她的时候,她几乎都吃不了,削好的苹果也就吃了一小块。潘祖友说,她只能喝一点面汤,有时候说要喝水,结果喝不下把床给打湿了。
几天前,在文山州人民医院经过短暂治疗后,侯咪吴的病情有了一定的好转。刚开始,她的脚能动,也能开口说话,只是说得不清晰。第二天,侯咪吴输了几次血,有时神志模糊,胡言乱语,但同病房的人无法忍受恶臭,要求换房。此后两天,情况也未见好转。
她和现任丈夫潘祖友有两个儿子,一个4岁多,一个两岁多,都还不懂事,对眼前发生的一切全然不知,大儿子嘻嘻哈哈,还有些捣蛋。
家庭变故接二连三
侯咪吴除早年父母双亡外,她的一个妹妹也因患乳腺癌去世,另一个妹妹精神有问题,前几年半夜出走后至今下落不明,她的哥哥几年前也因病过世。
侯咪吴是麻栗坡县董干镇马林村委会王家湾村人。她是家里的第三个孩子,上边还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下边还有一个弟弟,两个妹妹。
据潘祖友说,在侯咪吴10多岁的时候,父母就先后因病去世。
哥哥和姐姐对他们疼爱有加,只是因家里贫困,小小年纪的侯咪吴,不得不一边帮着干农活,一边照顾弟弟妹妹们。
“她跟我们说过她的家世。”潘祖友的邻居说,侯咪吴经常会喊她们去家里坐,在多次的聊天中得知:侯咪吴除早年父母双亡外,她的一个妹妹也因患乳腺癌去世,另一个妹妹精神有问题,前几年半夜出走后至今下落不明,她的哥哥几年前也因病过世。
谁也记不清侯咪吴到底是什么时候成家的,大概是在20岁的时候,她嫁到了西畴县鸡街乡的一户人家,先后生了两个女儿。
据说,她和丈夫很恩爱,经常一起下地干活。只是,丈夫也因病撒手人寰,留下她和两个女儿,还有患病的母亲。
“第一任丈夫离世,这是她人生中的又一次重大打击,但她很坚强。”潘祖友说,侯咪吴平时为人处世都可以,邻里关系比较好,在邻居的帮助下,她一个人照顾老人和孩子,还干家里的农活,总算还是应付过来了。
2007年农历10月,侯咪吴34岁。经村里人介绍,她认识了在外打工的董马乡么铺子村小马卡村民潘祖友,潘祖友大她两岁,结过婚,无儿女。
两个月后,侯咪吴和潘祖友成家。这一年,她的大女儿12岁,小女儿8岁。侯咪吴迎来了她的幸福时光,夫妻俩很是恩爱。“他对我很好,(我们)感情好得很。”这是侯咪吴对记者说的为数不多的几句话之一。
潘祖友说,婚后他们在鸡街乡住了差不多一年时间,此后就到砚山县打工。2008年11月和2010年正月,两个儿子先后出生。
“结婚6年了,我们从没争吵过,也不会互相抱怨。”潘祖友说,虽然家庭困难,但他们一直相互扶持,感情很好。
邻居们都说,潘祖友虽然家里穷,但能够嫁给他,对侯咪吴来说,也算幸福。
家中孩子嗷嗷待哺
自己患癌女儿病亡
几乎就在得知妻子已是乳腺癌晚期的同时,在家病重的小女儿离世,夫妻俩连女儿的最后一面也没见上。潘祖友说,他清楚地记得,那是端午节前一天。
正当一家人沉浸在小小的幸福中、盘算着好日子的时候,不幸又降临了。
潘祖友说,2011年农历4月左右,小女儿病了。刚开始,以为是感冒,在小诊所里打了几天针。一天晚上,小女儿的眼睛不行了,要离电视很近才能看得清。“我后来一看,发现她的眼珠子不会动,而且看东西时也是斜着的。”潘祖友说,他们这才意识到病情严重,第二天就送小女儿到文山州人民医院检查。结果,小女儿确诊为脑膜瘤水肿,而且已是晚期。
“医生说没法治了,但不要告诉小孩,不要让她有心理压力。”潘祖友说。
到2012年农历4月左右,治疗了约一年时间,小女儿就瘫痪在床。
几乎是同一时期,侯咪吴因病到砚山县人民医院治疗,在将要出院的时候,她突然对丈夫说:“我乳房上长了一个硬块,有手指一般大小,你问问医生能不能治。”
潘祖友说,医生看了后告诉他,可以治疗,但需要进行手术,保守估计至少要花1000多元钱。一听说要1000多元钱,侯咪吴说什么也不肯治,倔强地回家了。
“她说又不疼,哪用得着做什么手术,要治你治,我回家了。”潘祖友说,当时,侯咪吴背起小孩就走,他也只好跟着回去。只是,他始终不知道,妻子是何时发现硬块的。
“她这是心疼我,想着费用有点高,我一个人赚钱不容易,而家里的房子也需要修了,娃娃生病也需要用钱。”潘祖友说,虽然他也曾坚持让妻子住院治疗,但妻子的倔强加上现实的情况,也就只好依着妻子。
2012年端午节前夕,他们一家人回到了鸡街。“回到家才4天时间,硬块就变形了,乳房不断肿大,一直从前胸肿到了后背。”潘祖友说。
于是,夫妻俩到文山州人民医院检查。结果是乳腺癌,已是晚期。
几乎就在得知妻子已是乳腺癌晚期的同时,在家病重的小女儿离世,夫妻俩连女儿的最后一面也没见上。潘祖友说,他清楚地记得,那是端午节前一天,他们从文山州人民医院赶回家,刚到西畴的时候,邻居打来电话,说“你家姑娘已经咽气了”。
“她走的那天晚上,我梦见她了。”侯咪吴说。谈起女儿的不幸,她有些愧疚,有些悲痛。这是跟她的几次接触中,记者唯一一次感受到她的悲伤。
大女儿嫁了,小女儿走了,侯咪吴还有两个儿子。然而,他们的两个儿子都先后查出有疝气病。目前,大儿子的手术已经做了,小儿子的手术还没有做。他的丈夫潘祖友,脖子上还长着一个拳头般大小的肉包,因为没钱,一直没去医院检查治疗。他总是说:“反正不疼,等有钱了再说。”
据潘祖友介绍,侯咪吴同样患乳腺癌的妹妹,也是在早些时候去世的。
在家忍受非人折磨
潘祖友说,再后来,打消炎针也不管用,于是改打麻醉针,一段时间后,麻醉针也没效果,她只能默默忍受着疼痛。
“她说治不好,不消治了。但是看着她疼,我心里难受。”潘祖友说,当时得知已是乳腺癌晚期,侯咪吴便再也没去医院接受治疗,只是在家打打消炎针止疼。为了尽量减少妻子的痛苦,潘祖友还到处找草药,给妻子吃或敷在患处。邻居们说,侯咪吴在能够行动的时候,不得不用手小心地托着肿大的乳房,防止被衣服碰着。如果不小心碰到,就会很疼。
今年4月份,夫妻俩带着两个孩子回到了潘祖友位于董马的老家,因为董马打针抓药方便些。此外,潘祖友想,如果那天到来,他希望把她葬在自己的老家。
刚开始的时候,侯咪吴还不时说说话,甚至还会喊从家门前路过的邻居进家里坐坐。慢慢地,侯咪吴有些绝望了,不想多说什么,只是在疼得受不了的时候,才会喊潘祖友给她打消炎针。潘祖友说,再后来,打消炎针也不管用,于是改打麻醉针,一段时间后,麻醉针也没效果,她只能默默忍受着疼痛。“实在忍受不了了,她就乱说,但她说什么我也听不懂。”潘祖友说。
今年7月份,侯咪吴基本下不了床,她似乎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已到了尽头,就对丈夫说:“我没有什么家产,没有什么东西留给你,只有这两个小孩了。”
两个多月前,潘祖友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他为妻子赊好了棺材、被褥、衣服等。潘祖友说:“衣服都给她洗好了放在床边,万一她一口气上不来,我可以给她穿好。”
因为治病,潘祖友打工积攒下来的4万多元钱,全部花光了。后来,潘祖友又向亲戚朋友借了1万多元钱,也全部花光了。还有侯咪吴远嫁河北的大姐支持的5000元钱,以及其他兄弟姐妹赞助的几千元钱,也花光了。
潘祖友说,在他的积蓄花完之后,他甚至到了没钱买油吃的地步。幸好他在董马做生意的朋友张某,对他比较照顾,给他送来了大米、油、盐等,张某的妻子还不时给他的两个孩子买吃的。
潘祖友家有农村合作医疗保险,可他说,“医保是能报销一些,但是住院治疗首先得自己交费,完了再找民政部门报销,我们哪里能拿得出那么多钱?别说医保可以报销60%,自己连剩下的40%,哪怕10%也负担不起了,何况还要自己先垫付。”他说,这就像无本的生意,没有本钱什么都干不了。
10月22日,潘祖友家的一个亲戚邹某在回家时,了解到了他们一家的情况,很是震惊。于是,邹某便将相关情况发到网络上,引发起了广泛的关注。众多爱心网友还纷纷伸出了援助之手。
这些让潘祖友十分感动。他说,他不敢想象,如果没有外界帮助,自己一家将如何生活下去。
“多活一天是一天”
潘祖友说,“当时医生说1000多元钱可以做手术的时候,她就想着要多省点钱盖房子,现在连一口棺材钱也想为我省下。”
10月25日,西畴县民政局、卫生局、董马乡党委、政府主要领导率领医务人员到潘祖友家中进行了就诊和慰问。征得潘祖友及侯咪吴同意后,决定将侯咪吴送到文山州人民医院进一步治疗,治疗费用按照农村合作医疗规定报销之外,不足部分由县民政局帮助解决。
10月26日早晨,董马乡卫生院院长用救护车将侯咪吴送到文山州人民医院肿瘤科住院治疗。此外,县民政局和乡政府帮助家属解决住院生活费等4000元,县民政局同时还为患者送去了一床棉被、一套衣服和两袋大米。当天中午,部分网友及爱心人士、媒体记者到医院进行了看望和捐赠。
董马乡乡长程伟介绍,潘祖友一家回到董马后,曾通过村小组长反映情况,说家庭困难,妻子有病,要求办“低保”。因为侯咪吴是麻栗坡县人,户口一直没转,所以只给潘祖友办了“低保”。
“他只说老婆有病,但没说是什么病,乡上开始并不知道他老婆患乳腺癌。”程伟说,由于病情严重,侯咪吴很少出门,加之是乳腺癌,认为涉及隐私,觉得不好意思对外说,所以开始知道的人很少。
程伟说,后来,乡卫生院在进村检查的过程中发现了问题,但潘祖友表示,已经医不好了,就不送医院了。一方面是家庭实在困难,另一方面是觉得也没有医的必要。
据程伟了解,侯咪吴在去州医院检查时,被告知癌细胞已经扩散,做手术的最佳时期已过,只能通过化疗,尽量延长生命。后来,潘祖友打电话问中医,中医告诉他吃草药半年就可以治好了,于是他们就回家了。
10月26日到州医院后,医生告诉潘祖友只能尽力给侯咪吴治疗,然后每天给她打针输血,“能多活一天是一天”。潘祖友说,侯咪吴当时基本已吃不下东西,喝水都很困难。在肿瘤科的病房里,侯咪吴白天还算安静,但到晚上就情绪不好,经常乱说乱唱。“清醒点的时候,她会问我孩子在哪里,有东西吃没有。”潘祖友说,她比较牵挂两个孩子。
除了两个孩子,侯咪吴还牵挂着一直没钱盖的房子。潘祖友说,在病房的时候,侯咪吴曾对他说:“如果我没气了,就把我火化,装在一个小盒子里,也轻巧,不用什么棺材。”潘祖友说,“当时医生说1000多元钱可以做手术的时候,她就想着要多省点钱盖房子,现在连一口棺材钱也想为我省下。”
目前,董马乡已经在着手解决潘祖友家户口、住房等实际困难。程伟说,鉴于潘祖友家的特殊情况,乡党委、政府会一直持续关注并帮扶下去。
潘祖友说,等事情告一段落,就把小儿子的手术做了,然后再去检查一下自己的身体。
临走的时候,记者禁不住想多看侯咪吴几眼,并对她说,想吃什么就让丈夫给她买。她费力地点了点头,眼神里好像在说让记者慢走,又好像是在表示感激,只是她已说不出话来。
本报记者 茶志福 摄影报道 责编 高小进
【春城晚报·深度事件/主编 黄娅黎 温星
邓建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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