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人 在 舞
厅
有段时间,我每天都出入于那片五光十色的霓虹灯之下的一个叫做“浪情”的地方。瞧这名字就知道绝不是啥陶冶情操的好场所,而我每夜在那儿起码都要呆上五六个小时,直至次日零晨之后,才带着满身的倦意离去。
打住,打住!必须先解释一下,本人去舞厅可不是为了跳舞,更不是想去寻求开心与刺激,而是因为把原先的单位给炒了之后长期未能找到工作,沦落到了一日三餐都必须掰着指头精打细算的地步。
当然,即便吃饭这个不是问题的问题已经成了一个不得不重视的问题,我也没想过要去那种地方找筷子,全怪哥们儿多管闲事,说我干那事儿挺适合,当他邀功似地跑来说已经帮我搞掂了的时候,我刚蹦出个不字,就被他骂了个狗血淋头。于是,只有委屈自己,走马上任,成为了一名还算凑合的DJ。
当时我刚一只脚踏进社会,脸皮子特薄,又从没来过这种场合,所以每晚7点上班后,就红着脸把自己关在音控室里,不敢出来。这家名叫浪情的舞厅规模不小,在一环路边上,位置不算偏,但一块煽情的招牌却装饰得非常夸张,肆无忌惮。小姐也不少,常驻的就有十几个,还不算偶尔跑来“友情客串”的。
当时幼稚的我很是不解:这种场所怎么能大摇大摆地在阳光下存在呢?介绍我进来的那个哥们儿给我洗脑,说需求决定市场啊市场能存在就说明有很大的需求而存在呢永远都是合理的难道你不懂。
于是我就耳闻目睹了许多我此前难以想象的事情。每晚夜色降临,就有三三两两的客人上门来,他们中至少有80%是中年男子,这其中又至少有80%都挺着个大肚子。肚子似乎就是大官或大款的标志,所以老板娘和小姐们都把这些人奉为上宾,“大哥、大哥”、“老板、老板”地叫个没完。
我躲在那间只有三四平方米宽的音控室里,听各种轻薄露骨的词汇在他们嘴里飞来飞去,感到阵阵的恶心。好在只要音乐一起,就听不见这些了,然而,紧随音乐响起的那些客人和小姐们五音不全的腔调立马又会让我鸡皮疙瘩掉满一地,而且是刚掉完立马又会长满一身,难受得要死。
说心里话,我真的很反感这种地方,但有时我也禁不住想这分工作也不错啊,因为我很喜欢唱卡拉OK。偶尔我会有意来得很早,一个客人都没有,我就把张学友或谭咏麟的专辑塞进机子,独自在那儿一首一首的陶醉下去。我觉得自己帅呆了,可总是连一点掌声都没有,这倒也可以理解:又没有小费可拿,那些小姐干嘛要为我鼓掌呢?
我已经习惯了无人喝彩。所以,当有次我正在极其投入地唱着张学友的那首《旧情绵绵》,忽然听到一个小姐惊呼“哇,真是我们的情歌王子”时,我心里竟然掠过一丝感动。还没感动完呢,却猛地又听另一小姐发出母夜叉般的声音:“喂小弟,来点国语的行不行?奥(粤)语的听都听球不懂!”
立马气得我直想吐血。
后来我就知道了那个为我喝彩的小姐名叫海媚,大概也就20来岁,挺漂亮的。我很自然地联想到了刚进大学时的那些女同学,同样的花季年龄,她们在校园里畅饮着知识的甘露,快乐而又茁壮地成长着,而她却只能以出卖笑容甚至是灵魂的方式来打发自己的青春,这究竟是谁之过?难道海媚和她的“姐妹”们是自愿走上这条道路的吗?
然而,我很快就不得不承认,我的这种怜悯和同情实在是自做多情,因为我发现她们活得似乎都很滋润,有客人的时候不用说都是花枝招展,欢哥笑语,没有客人的时候呢,就三五成群地钻在一起大摆黄色龙门阵,要么就是打麻将。当然,我无法去探知她们欢乐外表下掩藏着的内心世界,也实在没有这个必要。“小姐”是个由来已久的社会问题,像我这样刚刚踏入社会的无知小青年,想要搞懂实在是痴人说梦。
两个月后,我炒了老板娘的鱿鱼。她倒有点惋惜,夸我是个不错的DJ,可我还是毫不犹豫地昂首走出了这个叫做浪情的地方。两个月的夜班让我对阳光都有点陌生了,当自己的影子再度出现在阳光之下,我感到无比的兴奋甚至幸福。
于是,从四肢到心脏再到大脑,做了个自我检测:仍然不会跳舞。不打牌。不抽烟。当然酒要来点,那是因为诗神缪斯的缘故。盯着心爱的女孩的照片,仍然会心跳、脸红,说明仍然纯情、纯洁。
清者自清。对了,这就是我,原来的我。
(约作于1999年,保持原貌,存档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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