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来自匈牙利的两位同事给大家做了晚饭,将近八点的时候我出了门,外面冷得跟挂着水珠的冰窟一样,潮湿的寒气很轻易地就能透进来。提着一小瓶白葡萄酒,才没走两步,手指竟感到一阵湿滑,回头吓了一跳,竟有一条半人高的狗跟在后面,仰着头嗅我的手,时不时地还舔几下。
这条狗经常在这一带徘徊,我们都叫他西奥斯。我们一路走,他就一路跟着,像护航一样时左时右,忽前忽后。没有家的流浪狗,都不怎么嚣张。西奥斯就很沉默,不像这里每家每户栓着的狗有那么强的领地意识,一点风吹草动就咆哮嘶吼,恨不能叼着陌生人的首级回去邀功。即便是面对沿途恶犬地挑衅,西奥斯也只是默然,他没有这个底气。谁知道下一个遇到的会不会成为他的主人呢?只有站在院子里的才能吠吧。
到了同事住所,西奥斯只是看着我们走进那个温暖的房子,可能有些无奈,但又有什么办法呢?晚餐进行得很顺利,上来的一小杯烈酒让人暖洋洋的,紧接着的匈牙利香肠和牛肉汤也都很美味。九点的时候,一位迟到的朋友带着她的爱犬来了。那是条白色带斑点的狗,大小和西奥斯无二,名叫波比。下了汽车进屋不过两分钟,波比却已冻得瑟瑟发抖,这时我才意识到西奥斯是有多么的强壮!
大家都很喜欢波比,摸着搂着,还有人找来毯子给他盖。我有点看不下去,找了个借口说吃多了,披了大衣出来透气。望着漫天的繁星,我竟想到了佛祖,我问他,同样是狗,为何境遇如此不同。要是我把西奥斯领回去,好好地替他洗个澡,再拍上香喷喷的粉,那么下次我去同事那儿做客,他是不是也会像波比一样受欢迎呢?西奥斯早就悻悻地离开了,他一定是钻进了附近的某个角落。
回到屋里的时候,碰巧大家都在聊波比,我问那女士波比几岁了,她尴尬地回答说不知道,又赶紧补充说是十岁。之后她才解释,原来波比也是她捡来的,遇见的时候波比脖子上还套着项圈,脑壳似乎刚被车撞过,因此显得不对称。后来她收养了波比,但波比总显得不安。毕竟不是他的家啊,那位女士感叹。
我再仔细端详波比,确实右脑勺突出了一大块,布满血丝的眼似乎总看不清事物。这绝对不是一条漂亮的狗,但由于那位女士的善心,想必是能有一个善终了。我曾经,甚至现在都会想去养个阿猫阿狗,但我一直坚持,如果要养,就一定得选那些漂亮的大狗,最好是有响亮的种名。但这一刻,我的看法突然有些动摇,细看波比的模样,已经不像第一眼时那么丑了。恐怕世间的许多事情都是这样,外表光鲜的东西看久了,就觉得不过尔尔,长相丑陋的东西看久了,反倒觉得它有种亲和力。
很多爱狗的人士,会追逐拥有身价的名犬,却对路遇的“草狗”嗤之以鼻。我倒觉得,能够遇上一条寝陋的饿狗,给他一个名分,给他一个家,给他一小片领地有事没事地吼两声,这绝对是载着功德的缘分。
很多人会质问,万一这狗有病怎么办?万一这狗咬人怎么办?万一这狗的主人找来了怎么办?万一这狗养不活怎么办?这都是些非常理性的问题,我想连最愚蠢的人都能掌握这种程度的理性。有病可以查可以治,草狗可能咬人,吉娃娃也能咬人,主人来了就还给他,即便是养不活几年,能给它几年安分就是几年。狗不如人,它不懂得去埋怨。如果你不堪承受离别的苦楚,那你也一定不敢去尝试相遇的快乐。
刚来的时候室友就问我有没有兴趣养条狗在这里,我的回答很坚决,实习结束后谁来照顾他?可现在当你看到一只或许是被其他实习生留在这里的狗时,你又为何不敢去填补别人犯下的,也是你极力避免的“罪过”?
酒酣人醉,我往回走,西奥斯又出现在转角,不过我搭了朋友的顺风车,狗腿是赶不上的。怜悯不过刹那,倘若要把它化作仁慈,需要足够地冲动。我闭起眼睛,想起一部叫《白兔糖》的作品,只是思绪还未展开,却已到了家。
2011112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