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时候

文/毛小懋

沈莫从小就孤僻得不同寻常。

在大家看来，沈莫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优等生。他的考试成绩永远都是年级的前三名，他的作文可以直接拿去报纸上发表，他的演讲甚至曾经吓坏了年老的镇长，他在音乐课上的钢琴独奏连音乐老师都听呆了……

但是，沈莫差不多是全镇初中生当中最孤僻的一个。在家里，除了去上学，他很少走出家门；在学校里，除了去上厕所，他很少走出教室；在教室里，除了回答老师的提问，他从不多说一句话。冯勉勉曾经当着沈莫的面说：“你虽然生活在人类社会里，但是你的交际圈与孤岛上的鲁滨逊没有什么区别。”

沈莫皱着眉头，并不理会。

冯勉勉接着说：“人家鲁滨逊还有一个礼拜五呢，你的礼拜五是谁啊？”沈莫看了看冯勉勉，冯勉勉哈哈大笑：“不会就是我吧？”

确实，沈莫只有一个能说点知心话的朋友，就是冯勉勉。当然，两个人说知心话，其实永远都是冯勉勉在滔滔不绝地说，沈莫在闷头闷脑地听。

“明天的文学社采风，你还是不去吗？”冯勉勉问。

沈莫摇摇头，低声说：“我要看书。”冯勉勉拿起一本敞开的书：“就是这本吗？《荒野生存》……讲什么的？”

沈莫欠了欠身子，这是他开始讲话前的习惯动作。显然，他很高兴找到了一个能跟冯勉聊一聊的话题。沈莫说：“《荒野生存》讲的是一个富家子弟放弃一切，走进荒野的故事。他不喜欢嘈杂的都市生活，不喜欢复杂的人际关系，他把所有的钱都捐给了慈善机构，把汽车丢在了路边，背着背包孤身上路了。他觉得只有在独处的时候，只有在荒凉惊险的大自然里，才能找回真正的自己……”

“停！”冯勉勉不耐烦地说，“你以为你是在演讲台上吗？讲得这么文采飞扬干什么？”沈莫淡淡地一笑。冯勉勉翻着手中的书说：“你说的这个人简直就是个疯子。”

“不！他不是疯子，我完全能够了解他。”沈莫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罕见的激动，“说实在的，我也真想像他一样，满世界去漫游，可惜，我还是缺少一点抛开一切的勇气。”说着，沈莫有点惭愧地垂下了头。

冯勉勉叹了口气：“我有时候真怀疑，你到底是不是地球人！”

这时候，电话铃响了。沈莫慢慢地拿起听筒，是秦阿姨打来的：“莫莫，你爸爸在家吗？”

“他上课去了。”沈莫的爸爸沈亦儒是小镇初中的教导主任。

“他什么时候能回来？”秦阿姨的话音听上去十分焦急。

“大概晚上吧。您有什么事，他回来后我转告他吧。”

“唉！我想让你爸爸帮我劝劝小朗，这个孩子死活都不肯去参加夏令营！”作为初中的教导主任，沈亦儒的口才是非常棒的，在这方面，沈莫显然得到了爸爸的遗传。“对了，莫莫，”秦阿姨忽然说，“听说去年的演讲比赛，你得了一等奖，你的口才肯定不会比你爸爸差！你爸爸不在，你就过来帮我劝劝小朗吧！”

沈莫犹豫了一下，冯勉勉趁机抢过话筒，说：“没问题！秦阿姨，您就在家等着吧，沈莫马上就过去！”说完挂上电话，朝沈莫狡黠地一笑。

沈莫很生气，但是已经没有办法，只能骑上单车朝秦阿姨家走去。

秦阿姨家的楼门口，停着一辆大巴，上面坐满了孩子。沈莫跑上了五楼，这时候，秦阿姨正在客厅里急得团团转。

“莫莫，你也看见了，夏令营的汽车就在楼下等着呢，小朗却犯了牛脾气，怎么也不肯下楼！”秦阿姨一边抱怨，一边推开了卧室的门，“小朗！你瞧，沈莫哥哥来找你玩了。”

男孩秦朗抱着膝盖，坐在角落里。他看了一眼沈莫，什么也没有说，目光冷漠得就像看一个陌生人。沈莫觉得心里一跳，这种目光他太熟悉了，每天早晨洗脸的时候他都是这样凝视着镜子里的自己。

沈莫走过去，在地板上坐了下来。

一阵漫长的沉默。站在门口的秦阿姨轻轻地咳嗽了一声。

“小朗，听说你要去参加夏令营？”沈莫终于开口了。

秦朗低着头说：“我不去参加夏令营。”“为什么？”沈莫问。“我不喜欢大巴里的那些吵吵闹闹的同学，我喜欢一个人呆着。”秦朗说，“一个人的时候我才觉得很自由，很放松，如果一群人围着我，我的生活就乱套了，我一点都不会开心。”

说实话，沈莫很想握着秦朗的手，告诉他，其实我的想法也跟你一样，我们天生就是喜欢孤独的人。但是，沈莫想了想说：“小朗，人只要活着，就要跟别人生活在一起。要不然，人生也就失去了意义。”

秦朗看着沈莫，说：“你的话一点说服力也没有。其实我知道，你也跟我一样，不喜欢跟别人相处，你甚至都没有什么朋友，是不是？”

沈莫一愣，点点头：“是的，我也不喜欢去人多的地方，我喜欢一个人看书，一个人四处游荡，我也跟你一样，觉得只有在独处的时候，才能找回真正的自我，才能得到轻松和解脱……”

沈莫看见秦朗的眼睛变得很亮，显然，他的话已经说进秦朗的心坎里去了。就在这时，沈莫听见门口的秦阿姨低低地埋怨了一声：“莫莫！”

沈莫说：“但是，你仔细想想，你生命中那些最珍贵的记忆、最重要的瞬间、最幸福的时刻，是你一个人呆着的时候吗？我想不是，对不对？”沈莫看见秦朗极轻地点了一下头，接着说，“我猜，昨天晚上你一定睡得很不踏实，你在为今天的夏令营而烦恼，你觉得很孤独无助，是不是？”

秦朗揉了揉眼睛：“我是到了天亮才睡着的。”沈莫说：“你看，一个人呆着的时候虽然安静，但往往也充满了烦恼。如果，昨天晚上能有人陪你说话，与你分担这些烦恼，烦恼就会减少了，你也就不会孤独了……”

秦朗想得出了神。

沈莫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试着去与别人分享你的生活吧，把快乐和烦恼都讲给别人听，我相信，你一定会比一个人呆着的时候更开心。”说完微微一笑，站起来走了出去。

沈莫刚刚骑上单车，就看见秦朗在秦阿姨的陪同下走出楼门，跳上了夏令营的大巴。

回到家后，沈莫给冯勉勉打了一个电话。沈莫问：“勉勉，明天的文学社采风，几点在校门口集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