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质的《长歌》 温朴的沧桑
(2009-02-17 09:39: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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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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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对于熟悉诗人大解和他诗歌的人来说,小说《长歌》的出现让人讶异;而对不熟悉大解诗歌的人来说,《长歌》的出现同样让人讶异,因为这篇小说与我们所习惯的、当下的小说有着相当的不同,也区别于西方现代小说的提供。在《长歌》中,充满了可以被我们称之为“异质”的东西,它或多或少,对我们惯常和习见构成的审美造成了冲击。异质,不同,历来是我所看重的,当然也历来是被创作者们看重的。一篇小说存在的最大理由应当是它有别于他人的独特提供,应当是建立在智识和审美上的某种博弈——大解的中篇小说《长歌》做到了这一点,我甚至看不出在写作这篇小说时他有什么“影响的焦虑”,他似乎在不经意间就构成了与他者的区别。
2、作为编辑,近年来我阅读了大量千篇一律、看了一页开头就能猜到结局的小说,它们相互模仿和假设着时候日常找的蝇营狗苟,鸡零狗碎,相互模仿和假设着一种所谓的“底层生活”,这样的阅读多少使我感觉疲惫,对我职业的合理性产生着怀疑。初读《长歌》,我承认我把我的疲惫也带了进来,如果不是和大解的熟悉和出于对他诗歌的敬重,我想我大概会将这篇小说忽略,错过与它相遇的机会——《长歌》让我兴奋,甚至有某种惊艳感,所以在我一气读完的当天晚上即向一些朋友推荐,而完全忽略了时间已近第二日凌晨。这样的事,2008年以来我还做过一次,那是我在《外国文艺》上读到布莱希特的几个短篇。
3、我不计划将我的这篇文字写成严备的文学批评——我更愿意随意些,更感性一些在阅读《长歌》的时候,我头脑里反复萦绕着的一个词是“拉丁美洲的孤独”。拉美的现代作家从欧洲的文学意态中汲收了滋养,然后以自己的现实和方式发展了自我,他们的新颖和独特进而对欧洲文学和整个世界的文学构成了反哺——我相信,《长歌》的阅读者会拿《长歌》中的魔幻性相比较,我相信,《长歌》的阅读者也会轻易发现二者之间的同与不同。在这篇《长歌》中,大解的“魔幻”是非常本土的,我们看“前生是一只蚕”的张刘氏在梦中吐丝,有时做茧自缚,有时用胳膊抱住自己,而身体是半透明的,情绪会影响到身体的透明度;她的在人间的离开也那么虚幻,诗性,有意味:“后半夜,张福满翻身醒来时,看见张刘氏已经把自己织在了一个硕大的蚕茧里,她织茧的时候,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人们传说,张刘氏从蚕茧里出来时,变成了一个新人。”我们看一直梦游的王老头跟随一个影子走失了再没回来,而张福满跟随一个影子走到坟地时及时伸出一只胳膊把自己拦住了;我们看三婶,我们看泥做的张福满,我们看……大解将根植于中国乡村的民间传说,奇闻异事和自己充沛的想象力杂揉进小说,从而使小说中的乡村生活充满了奇趣、诗性和神性,平静的,常貌的日常在他笔下风生水起,摇曳多姿。在这种本土化的魔幻中,透露着人与自然万物的互生与亲近,人可以是水做的泥做的蚕变的,人与物的界限有着相当的模糊性,可以互通有无,可以呈现另外的属性。同时,在这种本土化的魔幻中,我们能见奇诡却不见恐怖,生与死都笼罩在一种温脉和质朴当中,在这里,没有谁对自己背负的命运和近乎悲惨的生活发出强烈的愤懑与悲怨。小说中李巧也是如此,她有过自杀有过与婆婆张刘氏直接、间接的抗争,但更多的却是对命运的某种安于,从未愤懑或报复他人。这是中国旧文明基因中的东西,现在,已连同文学性一样变得“稀薄”。大解将这份稀薄敛在了自己的笔下。前面我谈到,阅读《长歌》时我头脑里反复出现着的“拉丁美洲的孤独”,拉美的孤独在于它的边缘和荒芜,在于它声音的边缘和荒芜,富有创新性和自我意识的拉美作家们最终通过自己充盈着异质和新奇的文学作品为拉美的存在争得了一隅,使自己变得不再孤独。萨义德等人曾对西方的傲慢与偏见,对东方的先验性误读提出了批评,在某种程度上讲,中国,或更大一些我们说东方,和拉丁美洲的边缘化有些类似,如何在世界普遍公约的前提下呈现个人面貌,呈现那种属于地域和作家性格上的“异质”,当是中国作家所需要思考的问题,而且它有些迫切。前段时间我阅读奥尔罕·帕慕克,他的东方视角,以西方眼光对本土的审视给了我众多的启示,在此之前,莫言《生死疲劳》中多幕换场,让叙事始终集中于核心兴奋点来展开这一中国戏剧样式的运用让我大受启发,现在,大解的努力又给了我诸多教益。他让我看到,言说本土经验的另外可能,他让我看到,在小说诸多样式之外还存在新的路径。
4、大解小说的异质性还在于,他小说的叙述所采取的也是中国画所独有的“散点透视法”,故事是非线性的,也不过分经营“戏剧”冲突,不设定一个固定化的叙事核心,而是一幅乡村画卷,沿着时间和命运的走向……大解这篇《长歌》的异质性还在于,他没有刻意为小说埋设“意义”,建构什么样的“寓言”或“预言”,这在整个小说的脉流中,尤其是纯文学的脉流中,是相对稀见的。特别是中国这样一个重载道的民族。
5、不埋设“意义”,不建构“寓言”或“预言”,并不意味着这篇小说缺乏意味,它具有强烈的沧桑感,时时会触碰到你的痛感神经。然而,大解并没在可以触到你痛感神经的点上有任何的停滞与强化,惯常的煽情手段大解没有使用,他只是淡然地说出,滑过,让那些沧桑的痛感如同春时的草皮,远看似有近却无。像李巧父亲去世后她回到婆家,张刘氏想安慰她,想半天没找到话,最后走到李巧身边第一次试探性地伸出手抚摸李巧头发,这里其实是有戏的,可以做戏的,但大解只用了短短几句话,叙述便转向了另外的场景。前面引出队张刘氏“离开人世”的一节,那里也可以煽情,做戏,但大解用得何其经济!他把沧桑,对人生的吁叹和感喟都尽力地交付给“空白”,点到为止,这一方式同样也是东方化的,中国画中称之为“计白当黑”。
6、我还想谈及大解小说中沧桑感中的温朴,这份温朴来自于中国的乡村传统,也来自于大解良善宽厚的心性。他的《长歌》没有紧张感,一切波澜、生死乃至悲痛都是家常。顺着叙述前行,会让你感觉有某些东西渗进你的眼镜里了,渗到你的骨子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