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下,“底层写作”尘嚣日上的同时,所谓“经验写作”也在被反复强调着,在先后的两次会议上,这个词被许多人依次谈及,特别是诗人们——我不否认“经验”对写作的有效,不否认它可能具有的沉实,在场感和日常性,但问题是,“经验”对每一个经过训练的写作者来说都是自明的,勿须特别强调的,而由诗人来强调则更显得不当(诗歌,在我的旧观念中,它应当是一种艺术之上的艺术,更需要的是上升感)。对所谓生存经验的乐道,在我看来是一种画地为牢,它是对远方、高处的取消和舍弃,也是对历史纵深的取消和舍弃,是对世界整体性把握的取消和舍弃,它会导致写作的琐细平庸,导致写作者只注意自己周围日常表象化的发生,而失掉对星空的仰望,失掉形而上的、关诸于整个人类的思考和追问。“经验写作”,会将我们悄悄地按在井底。这种导致已经发生。
写作,更大程度上应当是一种对未知的、陌生的、超越日常经验之外的事与物的探寻,它是写作者向神秘地域(无论这神秘地域处在天空、海洋彼岸还是人的内心)伸出的触角,多少是对我们日常生活庸常化的抵御和补偿,而不是描摹和确认。莎士比亚据我所知并没有当过国王或王子,他的“王位”也没有被什么叔叔所谋得;卡夫卡肯定没有经历中国长城的建造,也没有变成过甲虫;卡尔维诺从没有被炮弹炸成两半,也没有在树上生活的经历……他们恰恰缺少这样的“经验”,和我们一样。但他们没有被“经验写作”所困囿,而是伸出想象的触角,理解的触角,接续了“经验”未足的部分。
我们也应看到,“经验”这个词在当下被我们大大地窄化了,被反复强调的却是窄化后的部分——被历史沉积下的、由异域传来的经验被拔除在这个概念之外,我们只截取日常,生活的具体,周围,有点显得鼠目寸光……说实话我个人很难信任缺少沉积和慎思的“经验”,我也很难信任,一个三四十岁、生活并无巨大波澜的写作者喋喋不休的经验。如果他说出的是那种你有我有的共通“经验”,我可能并不需要他再说一遍;如果是那种因地域而产生的差异,可满足我的猎奇,那我观看记录片或相关资料大概受益更多。另外,那种由阅读、由慎思得来的经验也被排除在这个概念之外,它显得不现场,不当下,不直接——记得那位平日只和书籍交流,“缺少丰富日常经验”的博尔赫斯曾颇为自负地说过,“我的经历很少,但我的阅历很多。”他说得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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