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躺在床上肠胃一阵抗议，脑海冒出个堪比天上人间的画面：一叠从热油中拎出锅的金色葱油饼。

翌日起早，徒步去菜市场买前一天晚上魂牵梦萦的葱油饼（湖北人称“面窝”），一路走走停停发现短短的路上有家在临街平房经营的米粉店，店前食客络绎不绝。继续向前，走进人声鼎沸的菜市场，发现这里环境依然如故：十几年前也是被外婆牵着，每天到此买菜，那时觉得菜市场是个很大很大的天地，琳琅满目，不仅有蔬菜还有鱼、咸菜、面食、熟食，简直就是一个天天变换花样的万花筒，想吃什么都取之不尽。

而今，菜场变得有些脏乱不堪，菜农自足经济形态荡然无存，占道吆喝的菜贩们乱扔乱吐，将菜场糟践得刺耳刺鼻又刺眼。偶尔会迎面碰上熟人，基本是下夜班后的儿子陪着妈妈，拉着手闲扯工作和生活，场面温馨而甜蜜，瞬间将菜市场的庸俗气氛阻挡在视线之外。这个世界成方或圆，取决于你看世界的角度。美或丑，取决于你发现美的眼光。 

寻觅着，千百度，终于发现卖葱油饼的摊子。小小的一方土地站了好几个人，哈，原来早晨的煎锅边也需要排队，有的阿姨预定了很多油条，也有过路询问价格和预订货的，我直接付了四个葱油饼的钱，眼巴巴地瞅着排在前面的人陆续取饼离开，等而不得实在叫人饥馋难耐。

在一旁搓手等候，就注意到了摊主老爷爷，操着熟练的节奏在摊后的桌台上揉面，把面拉成长条，压印出油条的四道槽便扔入大锅滚沸的热油中。油锅旁的小孙子手持一把粗长木筷，不时在油烟中翻动着膨胀成硕大金黄色面块的油条和葱油饼。一开始我还担心小孙子的安全，偌大一口钢锅盛着沸油，路上车来人往，万一被溅起的油花烫到，后果不堪设想。随着观察的深入，我发现小孙子的操作技术炉火纯青，熟练程度不亚于爷爷：筷子顶端像踮起的脚尖，在油泡间浮沉点跳，完全不必担心烫到他那双灵活的小嫩手。

买早餐的队伍随炸面人站在上风向，完全不担心被油烟呛到。爷爷将调制好的面糊糊填进一盏大平底勺，中间留出硬笔大的圆洞，平底勺往油锅里一放，面糊即刻变黄膨胀，脱离勺子自动浮出水面（其实是油面），油饼打出几个翻身仗后就出锅了，沥在铁架子上整齐地码成一排，等着被买家悉数取走。单从制作工序上看，湖北地区的“面窝”一称似乎更显贴切。 

一路哼着歌晃着手里的葱油饼往回走，来到小区外坡路旁的米粉店。店门口的食客已经随着清晨的悄然退场而稀落许多，走进店内呼唤老板，制作间里的男主人应声招呼我坐下，我叫了个加大分量的三鲜米粉（本人酷爱米粉）坐在一杆大落地风扇跟前。环顾四周，小小的一间平房被店主布置得整洁明快，桌上陈列的几碟小菜让人食欲大增，附近幼稚园的小朋友都跟着家长前来用餐，屋内平添几许童趣。米粉制作间十分狭窄，但男主人在其中活动自如，他家的炊具不像一般路边米粉摊的竹篓铝锅，而是家用的不锈钢漏网瓢和公社大蒸锅，米粉量也比外面给得多，盖码是早晨刚炒出来的新鲜菜色，而不是外面米分摊上不知主料的糊糊酱。

我欲起身去制作间取粉，女主人麻利地穿进店内替我端粉上桌，随手从一个小开水壶里抽出一副烫干净的筷子送上，同时很客气地招呼店里店外的其他客人。原来店主是夫妻档，租间十平见方的小门面，门口摆上几方木桌，竖几台风扇，搭起炉灶置办好锅碗瓢盆，便支成一家早餐正规军，经营些粉面汤粥类的快餐小食。店主热心周到，耐心招呼每一位客人，询问客人对早餐味道的意见，客人临走时还被送上小包槟榔做礼物，难怪小小一家店打理得有条不紊生意兴隆。丈夫负责烹食，妻子就穿梭于店内外招呼生意，很平凡却很震撼的场面，心中暗生敬佩。 

一个朋友说：生活中，1%是欢畅，1%是哀伤，其余98% 皆是平淡。平淡二字微不足道，念起来更不会在心中掀起波澜，可真正做到平淡并安于平淡的人有多少？轰轰烈烈，风风雨雨，都不敌岁月中大段的平淡。“平平淡淡才是真”这句看似老土的话，是生活淬炼出的真谛。没有谁能永久屹立于风浪尖弄潮，更没有谁能一直泡在糖罐或药罐中苦乐参悟，只有在与人类细胞质浓度相当的生理盐水中，我们才能保持不满胀不失水，宠辱不惊地生活，坦坦荡荡地做人。真正相伴到最后的夫妻，也是在小打小闹中逐渐悟得幸福的真理：美满便是守着落叶、花瓣、春风，坐看星星点亮灯。 

也曾和朋友聊起关于未来生活的选择，很多人削尖脑袋挤进大城市，仰望繁华，忍受艰苦，与大时代共襄盛举，摘撷盛世之光，游历千古名胜流连都市夜蒲。大城中满眼星光都是细胞燃情的激点，但他们也寄居陋室，穿梭于杂乱拥挤的公用浴室和厨房，平日里早出晚归，休息时间陪葬给拥堵的交通，乌烟瘴气的城市动脉锁住每个人的呼吸，在竞争中顶着强压苦中作乐。

若你回到自己出生的小城，那里有我们的亲朋故知和生命的根，有相对清洁的生活环境和舒适住房，工作压力较小，可任性地打发慵懒时光。只是你要忍受一贫如洗的娱乐生活和文化氛围，没有大型演出活动，没有名胜供我们四处猎奇，没有斑斓溢彩的夜生活项目，日复一日吃着家常菜，往返于几条老街老巷，聚会仅限于抽烟喝酒聊天打牌。但，如果身边有个深爱深知和惜命相守的人，能和那个人在梧桐下牵手漫步，共度二人专属的纪念日，在灰懒懒的天空下营造小浪漫，并且用爱与时间赛跑，用默契向世俗谈判，不必追问哪一种幸福比较深。两个人，也将爱得单纯爱得诚恳。 

思绪无法用文字去全盘描绘，但是温热心情依旧在爱中闪烁微醺。以平淡书写生活，哪怕我们早已走过狷狂躁动的年纪，在往后的日子里，都会有一点星辰，在茫茫中照耀指尖停留的期冀，愿每个夜里，有你在旁，等待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