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文：乐一狸

          一座地坛，寂寥中参透苦难

          琴弦若命，岁月也宁静慷慨

长久以来，我与你并不熟识。但我早已默记你铿锵的名，读透你朴实的字。

我仍记得，你是中学语文课本上那篇选读文章的作者，你那篇课文的节选虽未列入考纲，却被大家课后反复品读，很多同学趁周末去书店买了你的作品集，争相拜读那篇课文的完整段落。

从此，兵荒马乱的备考岁月便有了寄托，心里空出一块，长满绿草和参天的树，没有世俗纷争也无情爱纠葛，只有宇宙的明亮与时间的风，我记得那座园子被你唤作——地坛。

你伴着我，和许多读者一道，走过相似的年少：无端的忧郁、必经的轻狂、脆弱的痴怨，然后教会我们何为精神的宁静，何为灵魂的辽阔，何为苦难之恩赐，谁的人生栈道非不平坦？谁又不是非得忍痛才长大？

喔，对了！那篇文章叫做《我与地坛》，我曾在作文考试中改写并获得最高分的《我与地坛》。 

后来啊，我带着满心的希冀走进大学校园，以为那里和地坛一样理想化，曼妙到几近天堂。谁知命运从来都是公平待人，造物者让人遍走繁华，也留下同等的难忘，这其中更多的是难以化解的哀愁与永不平复的伤疤:

现世的厮杀日夜上演，生活宛如碎成一地的水晶杯，剔透却锋利骇人。误解和冲突此消彼长，理想国的情节从未出现，我开始怀疑自己并陷入长久的忧郁。

那段岁月像是永无天明的长梦，浑浑不堪，乱无尽头，直到偶然在失落中重拾《我与地坛》。

文字中尽是对残疾的愤懑，也写满朴素的哲思，那些优美的排比是你日夜在地坛收纳的灵气，每一缕晨光每一段夕阳，每一片经过的云和每一场骤降的雨，都被你赋予了最透明的诗意。

在地坛，你还写下更多名篇《秋天的怀念》《命若琴弦》《合欢树》《我之舞》，让人懂得寂寞是一剂良药，让我们离群思考生之本义，以静止姿态遥看世事变迁，将孤独熬成智慧之眼。

智者总微笑倚坐在路口，注视每一位过客的面容，一面之缘或惊鸿一瞥，都被录入务虚笔记。那些过客，无论守诺应约或无缘猝逝，都被你写进诗篇。于是，我心中那座故园重新在你的字句中拓宽疆域，去容纳更为久远的世情。

当我们懂得生之所向，便有了追逐更高远理想的勇气。那些荒僻中的角落故事，更让人们珍存下繁忙中的自由。现代人每日周旋于复杂人情与物质诱惑，一旦得到命运垂怜便恃宠而骄。年轻的身体为爱恨执掌，偏离航道，撞入死角，碰得头破血流也不肯回头，情愿沉迷于感官世界为爱受虐，将青春时日挥霍成枕边行行热泪。

差点忘了，你也曾痛恨命运的不公，将怒火全数发泄给母亲。生命中最亲近的人，成为厄运中的出气筒，独自担受一切非人的责难。多年后，你回想自己当年的偏狭狂躁，惊异于母亲的隐忍，时刻安抚儿子的乖戾，还默默为一家人打点生活。

当你翻开手机通讯录，看到那些来自父母的未接来电和从未回复的短信，是否会怀疑他们正为离家的孩子担心，对着无果的寒暄暗自落泪？

或许某天，我们回到出走多时的家中，迎接自己的，就只剩一张冰冷的黑白照片，明日再没有人为我们整理沮丧，于寒夜留一盏照亮归途的暖灯。

临行前，你一定心怀热望，试图告诉我们更多关于看淡与惜福的哲思。可你的一生太累太苦，你的母亲在天国孤寂太久，所以你来不及告别，便匆匆前去与她团聚，留下一则谜面式的寓言。

你走过的这一世，并非无名烟云，人间留下了你的超脱和豁达，和后来者用爱仰望星辰的慧眼。

公元2010，最后一轮落日扶摇西去，燃尽你生命的全部悲欢。或许明天你会出现在宇宙的另一个角落，旭日中变成笑脸纯真的孩童，牵着母亲的手，迈着矫健的步伐，一如你此生的从容。

                                            ——悼念我的灵魂导师史铁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