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是开花的日子,杏花却在哭泣。那么明亮善良的姑娘,那么美好安静的夜晚,眼泪悄无声息地在她脸上流淌,我很想抱抱她,给她一点微薄的安慰,我伸开双臂,她扑过来,但我们的身体仍然隔了一点点空间,保留着我们习惯的同性之间应有的距离。
小人物的命运,什么时候又能真的自己作主呢?没有办法劝慰杏花,只有默默同悲同戚。
一小袋花生糖,散发桂花甜香的花生糖,唤醒了沉封的记忆,时光就那么转瞬回到了20年前,回到了住平房,吃9毛钱一顿食堂的青葱时光,最终定格在那个雨后闷热的黄昏。
一 9月的菠萝蜜
她在他窗外的树下站着,他是那么专注,在看他的书,她看了看四周,没有人,仰着头望着树上挂的,个头像西瓜那么大,皮肤却像菠萝一样丑的怪物,咽了咽口水。9毛钱的晚餐,太寒碜了,一荤一素,荤顶多就是三小片肥肉,或者一条小指拇大小的鱼,饭是尽可以吃的,但没有油水的饭,吃再多也馋。
正常的姑娘18岁差不多成型了,也不像她那么饿。她长得慢,什么都比别人慢一拍,在母亲肚子里呆了11个月,快两岁才说话,快三岁才走路,16岁才来例假,18岁还在猛窜个子,总是饿得慌。早中晚,没有哪一餐她不是第一个奔向食堂的。可是,吃得早也饿得早。
他窗前树上的那些怪异果子,她注意好多天了,那些果子不好看,但她闻得到它里面的味道,那是费尽力气才从丑陋坚硬的壳里挣扎出来的的味道,初闻是苦苦的,涩涩的,臭臭的,慢慢地,越来越好闻,甜甜的,滑滑的,香香的,那奇异的气息能像食物一样填饱她总是空荡荡的肠胃,她在树下呆的时间越来越长。
他先发现了她,从屋里走出来,“我知道你,来自重庆的小老乡,王老师的得意门生。这是波萝蜜,等它熟透了,壳就会裂开,里面是一堆枯草一样的东西,枯草里藏着一个一个的蛋,那些蛋软软的浓浓的香甜,当地人不大喜欢。我和王老师都喜欢,但我们四川没有。”以往在重庆,每每听到男生说软软糯糯成都口音的四川话,她总是忍不住会偷偷地笑,在这里听到,却觉得亲切温暖,她有想哭的冲动。
她低下头,匆匆看了一眼他,就看到了和自己和王老师一样的圆润的脸,跟当地人轮廓分明的脸型完全不同。他肤色很白,跟当地男人也相差很远,深框眼镜后面有一双闪亮的眼睛。就扫了一眼,她把头埋得更低了,两只眼睛紧紧盯住自己旧得发黄的白凉鞋。读书的时候,她从来不主动跟班上的男同学说话。高考落榜,被王老师叫到这异乡的中学打工,做理化实验员,见到男老师男学生还是会脸红。
“嘿嘿,有熟了的,我摘一个下来,我们解馋。”她看见他踮起脚来,却够不着树上的果实。“你帮我噻,到屋里去端凳子。算了,可能凳子也不行,我拿杆杆来夺”她听着他的皮鞋咚咚咚地敲打着她的心房。
他拿着长长的竹杆,先是对准目标,一二三,有节奏地往上夺,沉甸甸的果子总是没动静,他就干脆让竹杆失去方向,东南西北,上下左右一阵乱打。砰,打下来一个,摔在地上,落花流水。他歪了歪脑袋,又走进屋子,拿了一个缺了一块瓷的淡绿色的搪瓷碗,一个发黑了的不锈钢勺子,蹲在地上,把被他称作蛋的果肉一勺一勺地往碗里舀,那些果肉有些沾着草和泥,他就对着果肉鼓着腮帮子吹气,哪知草和泥没吹走,反倒把软糯的果肉吹得稀烂,吹完气吸气的时候,稀烂的果肉就被吸到他嘴唇边上。“我没偷吃哈,是它自己跑到我嘴里的”他一边伸出舌头舔一边一本正经地为自己辩解。
舀的果肉有小半碗,他递给她,让她端回去慢慢尝慢慢品,他的声音里有一种清凉。她接过来碗,往女教工宿舍走,那里有一间9平米的房间属于她,没走到一半,她就忍不住,把舌头伸进碗里,卷了一团果肉进嘴,很甜很香,她18岁生命里从来没有尝到过的甜香,直沁心脾,接着,她的脚步也跟着甜香渗透了的心脏跳跃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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