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品与赝品
徐小斌
96年在美国时,曾到一朋友的朋友家作客,那位夏太太,完全没有美籍华人的那些臭毛病,显得心态很健康,活泼,爱说话,是一位老年业余文学爱好者。初次见面,便给我们看她的宝贝。她丈夫夏先生的家原是很有名的珠宝商,她又喜欢收藏首饰,所以每打开一样,我们就惊叫一下,来的都是女客,见过世面的也有几个人,大家叽叽哝哝的感叹着,品评着。有两只珠花,一看就是旧工,做得极精美,一只微微泛红,一只微微发青,夏太笑道:“这不过是湖珠,泛红的叫美人湖,泛青的叫龙睛湖,好看是好看,不大值钱的。真正好珍珠,都是月光养成的,古人不也说吗,老蚌逢圆月中天就开甲仰照,吸的都是月精,才会养成珍珠的体魄。”倒是夏太手上戴的珠串,比美丽的美人湖和龙睛湖贵重得多,看上去不大起眼的,要用蓝丝绒来衬,才如月光一般皎洁,大家都不说话了。
那天夏太给我们看的最希罕的是一对珍珠耳环,夏威夷黑珍珠。据说,一粒上好的夏威夷黑珍珠价格惊人,我们看了又看,高贵自然是高贵的,但似乎也不至于那么惊人地昂贵。
回国前我去了夏威夷。最后两天,导游的外甥女儿文小姐带我去一家首饰店。文小姐满脸神秘:“听说过夏威夷黑珍珠么?”我点点头。她十分意外:“真的听说过?”看她那样子,很象在做海洛因生意,我心里倒生疑了:怎么在黑珍珠的产地,倒弄得这么神秘?
首饰店的女老板是个台湾人,很会做生意。先带我们看过了玻璃柜里的展品,又叫人从里面拿了各种款式的成品和半成品。有一条镶钻的黑珍珠项链,做工极其精美,托在深紫色天鹅绒衬上,真是光彩四溢、熠熠生辉。摸一摸,满手都是芳香凉意,沁人肺腑似的,一时觉得那黑珍珠竟是灵物。看看价钱,居然比夏太处少了一位数。女老板看我喜欢,立刻口气温婉地说:“徐小姐真是好眼力,这是刚刚上的货,96新款。这里的价钱是全岛最低的,比起美国本土,要低上十来倍,前几天一个小姐看中了一对手链,只犹豫了一个下午,再来时就被人买走了。徐小姐要当机立断哟──”我只好说,再找朋友商量商量。──那价钱对我来讲依然十分不菲。
回到威基基宾馆立即往旧金山夏太处挂了电话。听我描述过后,夏太断然地说:“是假的。”问她何以见得,她说:“第一是台湾人开的店,第二价钱太低,这样低的价根本不可能买到真的。第三,真的夏威夷黑珍珠,没有做得过分精致的,你看我那对耳环,不也是笨笨的不事雕琢?假的往往比真的还要漂亮精致,所以说,假的也没有什么不好,看你图什么了。”
时过镜迁,我觉得夏太的话很经琢磨,也许她只是无意说的。平时买衣裳不也是两种标准么,要么是那种适合正式场合穿的高档服装(这样的衣裳少得可怜),要么是那种可以随时淘汰掉的款式新颖价格便宜的衣裳(在衣柜里占绝大多数),对于穷人来讲,买些漂亮的假货并不失为一种选择,但问题是,如果那串黑珍珠项链作为假货,价钱就太高了。
赝品应当崇拜真品,正因为有了真品,赝品才能存在,也才能有仿效与追逐的目标;
真品应当感谢赝品,正因为有了赝品,真品才不寂寞,也才能显出自己的孤独与高贵来。
至于那串黑珍珠项链,因为怕犯“买椟还珠”的错误,终于还是没有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