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无事
孙甘露
“当我们回首往事……,”
建国初期的年轻人多半知道,这出自苏联作家保尔·柯察金的小说《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的著名段落,其影响丝毫不逊于其后风靡中国的哥伦比亚作家加西亚·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的开篇第一句话:“多年以后……”。
前者的语调几乎也就是谢晋电影式的:草原上的牧马人、风雪中用板车拉着爱人的女技术员、看似癫狂的扫街者……,他们无一因“虚度年华”而悔恨;至于后者,则可以看做是对谢晋电影的回顾的声调,其千回百转都深刻着年代的印记——我们谁又能例外呢?上述两部小说,一部产生于我们北方近邻的爆炸性的社会变革,另一部则来自另一个大陆的爆炸性的文学变革。中国读者对它们的热烈的反响,几乎是宿命般的无可避免,一如谢晋电影所带有的时代烙印。
瞻前顾后几乎是所有叙事作品的基本形态,而当作家提笔或者电影摄影机转动的那一刻,我们置身其中的世界如何呢?其时,想象暂时屏蔽了当下的焦虑?也许,我们借以临时回避了无所不在的困惑?或者,世界大概是停止的吧?
谢晋辞世后的一天,电视在播放关于影片《芙蓉镇》的回顾节目,其中我谈话的部分录制于一个月前,那是为回顾三十年来的中国电影而录制的专题片。我在谈论一个死者,而实际上,我是在谈论一个活着的人。时间,令我们的态度、言辞的含义发生微微的倾斜,也使观众甚至我自己陷入恍惚。
月初,在首尔的东亚文学论坛上,青山真治说,明年,法国出生的越南裔导演陈英雄会开拍村上春树的《挪威的森林》,这个在写作上颇受日本作家质疑的畅销作家,在历经多年之后,最著名的作品被搬上银幕,会在观众中唤起怎样的共鸣?他那些最初的读者,也已经步入中年,而更年轻的读者,好像并不似春上那般忧伤,不似他需要那么多的爵士、那么多的咖啡。他们看待他的眼光,或许就像今天的观众看待谢晋过往时代的电影,需要对其产生的时代,投以更多的思量。
有些日子,我时时想起季风书园的当家人严博非,在德国汉学家顾彬的《二十世纪中国文学史》出版座谈会上提及的一件事,据记载:法国大革命攻陷巴士底狱的那一天,路易十六在日记里写道:“今日无事。”
原载2008.10.28《上海壹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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