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恐惧！”

我刚才说到，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车站上有个人被压死了，这和最后安娜卧轨自杀强烈呼应。就像大家熟知契科夫在谈到《经典戏剧》里说的“第一幕挂在墙上的枪，到第三幕一定要打响，否则就不要挂在墙上了。”都是在经典的文学作品中通常这样安排的。但最妙的还不是这里，最妙的是安娜卧轨的一霎那的时候托尔斯泰的描写。

我觉得读了以后真是非常恐怖的感觉。一开始他就作了大量的铺垫，关于她的心理活动，完全不能自控，完全觉得只有这样她才能够解脱。但当她卧轨的瞬间，他的描绘更加精彩。

这并不是涉及到关于人生，关于爱，还是涉及到托尔斯泰一开始说的“在安娜身上支配她的，压倒一切的是本能”。

他说“她突然间回忆起和渥沦斯基初次见面时被火车压死的那个人，她醒悟到她该怎么办了。她迈着迅速而轻盈的步伐，走下水塔通到铁轨的台阶，直接紧挨着开过来火车的地方，停了下来。她凝视着车厢下面，凝视着螺旋推进器，锁链和缓缓开来的第一节车的大铁轮，试着衡量前轮和后轮的中心点，和那个中心点正对着她的时间。”她一直在测量两个轮子之间她怎么进去，这是非常恐怖的场景。“到那里去，到那中间，我要惩罚他，摆脱所有的源头。”她认为她的死可以惩罚渥沦斯基，这完全是种恋爱中女人的想法。“她想倒在和她拉平了的了的第一辆车厢的车轮中间，但是因为胳膊上取下小红皮包而耽搁了，太晚了，中心点已经开过去了，没对准。”一个人在死的时候在想“对准”。“她不得不等下一列车厢，一种仿佛准备……”

我们真的应该体会一下托尔斯泰到底在想什么。“仿佛准备入浴时所体会到的心情，喜上心头。”你们来给我解释一下，她为什么觉得会像“入浴”一样？还有，下面，“她缩着脖子，两手扶着地，头到车厢下面。她微微地动了一动，好像准备马上又站起身来一样，‘扑通’跪了下去。同一瞬间，一想到她在做什么，她吓得毛骨悚然：‘我在哪里？我在做什么？为什么呀？’她想站起身来，把身子仰到后面去（后悔了，想退出来了），但是什么巨大的无情的东西撞在她头上，从她的身上碾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