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华灰姑娘
 □ 杜致朗
    这一刻，曾经心动的感觉仿佛变成无名的绞痛。
   “他们快乐吗？”
   “我快乐吗？”
    慧枝突然想到人活于世上最根本的问题。

    二十八岁、样子标致的叶慧枝，天生有双妩媚的猫眼和一头乌油油的长发。精打细算的性格让她从小到大都以目标为原则。今日美貌如她的女子多的是，学历高精灵醒目的亦不只有她一个，何以突围而出？这是她一直深思的问题。
    她认为，世上最聪明的女人就是孟子的母亲孟母。因悉近朱者赤的宝贵道理，慧枝自大学毕业后，就晋身一家为富豪集团筹划活动的名牌公关公司工作。“古有孟母为子三迁，今有叶慧枝深信近金者富。”
   “在今日社会，要靠一己之力再勤奋也不会致富，更莫说提升社会地位，还深信此道的女子不是蠢就是自甘堕落。”她自信地跟女友小曼说。
    小曼听着，她一向是慧枝最佳的聆听者。
   “阿礼呢？你将来的大计好像全没他的份儿。”小曼低声问道。阿礼是慧枝的男友，在一间律师行实习。
    慧枝不想告诉小曼因为现在没有才俊追求她，才退而求其次。
    午饭时间余下十五分钟，慧枝提议赶快到Chanel一逛。
   “不去了，这几天都逛了，人家快要认出我们。”
   “我这次是消费啊。”慧枝拉着小曼自信满满地走进店内。
    名店内的售货员并没有看不起她们，而是看不见她们。
    即使慧枝指明要买柜内这款钱包，售货员也连番叫她等等，然后就继续招呼那个拿着五六个手袋挑选的女客人。
   “那女的不就是电视台的什么小花么？连名字也说不出来的。”慧枝望着售货员为对方包起了三个最新款式的手袋。
    这天，慧枝茅塞顿开。今日，连钱也有阶级之分，打工赚来的钱连卖货的人也不会尊重。这是世情，早知早享受。

    钓金龟，是城中女孩在21世纪的共同愿望。至少慧枝是这样想。
    可是现实并不如慧枝所盘算的一样。初出茅庐的她没过多久就发现公司内部竞争很大，当公关的也不是花蝴蝶，要真的务实干练，能文能武才能生存下去。金龟还未浮头，慧枝已捱成祖国熊猫。
    面对案头大堆的工作，她那还黏着饼屑的嘴角不禁一咧冷笑，灰姑娘的春秋美梦瞬间如泡影幻灭。
    慧枝决不是个轻易言败的人，她决心努力上进，努力适应今日社会。她向银行贷款，又向公司支出这几年储起来的假期共两星期。为的就是要与时并进地把事业线移回胸口上，这样，她心里才踏实一点。往后，她把辛劳得来的所有收入分成三份，一是置装消费，二是护肤，三是给妈妈做家用和还款。
    凡事看长线，她深信自己拥有一个富贵太太相。
    斜斜地瞄了男友阿礼一眼，她把刚递了辞职信一事告诉了他。因为她实在受不了繁重的工作量，而且也正好找到一份新工作。在一间代理私人飞机销售的公司任职市场部，往后不用再受加班之苦。
    阿礼痛惜地抚着她的小脑袋，敦厚地说：“将来当了执业律师，我养你。”没有多加半句矫情的修饰。
    慧枝一阵怦然，无数感动的小流星划过心头，她靠紧阿礼，她要自己好好抓紧这扑闪即灭的浪漫。
    在新环境工作了半年，虽然没有以往排山倒海的工作压力，但也没有金龟现身。慧枝又呈上辞职信，她决心转往一间财务集团当理财顾问。
    办公室内，慧枝的手机突然响起，竟然是高层老板Roger，每次在公司出现的时间很短，见他最多的时间还是在杂志的娱乐名人版，因为Roger的太太是80年代息影女星。
    Roger表示听人事部说慧枝辞职，所以希望了解一下情况，约她于午饭时间在附近的酒楼好好谈谈。

    房内，慧枝跟老板Roger谈起来，说辞职是为了转换学习环境、想面对新挑战等门面话。而Roger呢？他领着话题由公司架构说到去一些Ball场趣事，气氛也渐渐轻松起来。慧枝亦开始随意说自己想说的话，唧唧喳喳口没遮拦起来，反而有一份千娇百媚。
    她感觉Roger的说话很幽默睿智，什么事从他嘴里说出来也变得有趣。这种相隔了一个星球般的神秘感，令慧枝有无限的想象。
    Roger说：“其实你工作表现也不错，如果你想多点挑战，我大可以把你调往另一个部门，反正很多职员都是从调职升上来的，但最重要是，你觉得自己最适合在哪个部门工作。”这样，慧枝也坦白地分析自己性格的优劣。
    Roger又问道：“家庭环境总会给人构成工作压力。你要不要养家？”慧枝也大方地如实说起自己的家庭背景，父母都很疼惜自己，普通小康，一向没有给她前途上的压力。
    Roger不禁感叹地说起小时候看着母亲独力经营小店的辛酸往事。
    Roger继而说：“现在的年轻人需要很多时间去恋爱。你也需要准时下班去陪男朋友吧？”慧枝说起阿礼的性格，指他为人奋勇上进，而且他俩早已过了恋爱大过天的痴男怨女阶段。
    这样谈到感情生活，Roger也说起自己跟太太相识的过去，他更盛赞太太善良温和的个性，但唯一的缺点就是太单纯容易受骗，很需要保护。听着老板说起自己的感情世界，慧枝深觉他有点坦白得可爱，也欣赏一个男人对太太如此钟情。
    Roger终于说回公事，他简短一句：“下星期三我希望你代表公司出席那个晚宴。”至于是哪个晚宴，哪样的详情，就没有再说下去。
   “啊，记得要穿得漂亮一点!”Roger微笑道。慧枝总觉得这句话好像跟大家的身份有点不相配。
    其后，Roger跟她说的都是出国工作的趣事趣闻。直到结账前，Roger突然问道：“喜欢去东京玩吗？看你有没有兴趣跟我去东京出差？”
    顿时，慧枝一下子静下来了，然后认真地凝视着对方，心想：“你把我当做什么人？”

    两星期后，慧枝去东京。
    半月后她调升副经理。同月，她和阿礼亦宣告分手。
    在一个月后，她迅速辞职，从此叶慧枝在公司绝迹。
    不知怎的，慧枝和母亲的关系愈来愈疏离。
    从前，母亲是她心里的虫，即使她不说，母亲好像什么都知道。现在的母亲却像块照妖镜，让人坐立不安。半年后，慧枝搬出，在跑马地租屋独居。Roger每星期都来探望她。
   “人反正都要拍拖。”
    慧枝每当怀疑自己的时候，都会这样鼓励自己。
    她已习惯用鸭舌帽遮掩自己一张年轻的脸，尤其在街上跟Roger一起的时候。别误会，鸭舌帽的意义对慧枝来说并不是不敢见人，而是身份的象征。她更常常以此向朋友暗示，自己的地位同名人明星一样特殊尊贵，需要用一条鸭舌遮去艳光。
    四年后，一个傍晚，戴着鸭舌帽的慧枝抱着爱犬看兽医，就在街角处，她远远看见了小曼。
    小曼的举止成熟了不少，她穿着整齐的行政人员服，牵着一个貌似阿礼的年轻男子，二人有说有笑地在一家居酒屋门外等候。那年轻的男子伸手抚了小曼的脑袋一下，那熟悉的动作，令慧枝心头一阵戚然。
    这一刻，曾经心动的感觉仿佛变成无名的绞痛。
   “他们快乐吗？”
   “我快乐吗？”
    慧枝突然想到人活于世上最根本的问题。
    翌日，小曼和男友的身影总在慧枝的脑海缠绕不散。
    惆怅不安的她终于想到了驱散这影像最有效的方法!
她昂首阔步，踏入名店，买了两个新款手袋，随即在附近报摊买下最新一期的娱乐杂志，好好地为自己的生活形态打支强心针。
    繁华的街道上，那个手臂还夹着杂志的苗条背影再一次被人海迅速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