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马尔

父亲很少抱过我或我的兄弟。在我的童年，我记得只有一次，冷漠的父亲把我抱在他怀里。那个回忆和祈祷有关。

在人们心中，恐怖分子或许大体一样，散发出邪恶、罪行、血腥的气息。但在这些恐怖分子的家人眼里，他们显然该是个个不同。

日前，拉登的发妻纳吉瓦和四子奥马尔合著了一本传记《本·拉登一家：乌萨马的妻子和儿子带我们走进他们的秘密世界》。在这本书里，奥马尔为我们描述了他幼年时的那个父亲，一个成为世界头号通缉犯之前的本·拉登。以下是该书节选：

他的额上写着虔诚

自从我能够观察分析事物以来，父亲在我心目中一直是个沉稳的人，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处变不惊。这是因为，他相信一切都在真主的掌握之中。因此，很难想象，当我母亲告诉他我即将出生时，他竟然激动得找不着车钥匙。

父亲并非长子，因此不能经常和他的父亲见面。像多数父母离异的孩子一样，他觉得很失落，因为他和自己亲生父亲的关系疏远了。虽然父亲并不喜欢抱怨，但显然他觉得，祖父的冷落导致他在本·拉登家族中没有地位。

在家族中乃至所有人心目中，父亲是个越来越热衷于宗教学习的严肃男孩。作为他的儿子，我能够证明，他从来没有改变。

他非常虔诚，对于宗教看得比大多数人都更重。他从不缺席祈祷，花了很多时间研究《古兰经》和其他与宗教有关的书籍。

多数男人，无论什么文化背景，总是容易受到女人的诱惑，尤其是那些神秘陌生的女子，但父亲却不这样。事实上，每当陌生女人进入他的视野，他总是把目光移开。为了回避性诱惑，他宁愿早婚。因此，17岁时，他就决定结婚。

让我感到庆幸的是，我的母亲纳吉瓦·加尼姆是父亲的表妹，也是他的第一任妻子。在我们的文化中，第一个妻子享有崇高地位，如果她还是丈夫的表亲并且是第一个儿子的母亲，地位就更高。穆斯林男人很少和长子的母亲或表亲离婚。

我从未见过父亲对母亲发脾气，甚至没对她大声说过话，他似乎对她相当满意。事实上，在我小时候，父亲和母亲两人成天待在他们卧室里，不让别人打扰。

温暖迷人的记忆

许多人认为父亲是个天才，尤其是在数学方面。他的天赋相当出名，时不时会有人带着计算器来我家，让他表演心算。有时，父亲会答应他们的要求，有时会拒绝。当他心情好接受挑战时，我似乎比他还要紧张，甚至会忘记呼吸。

每一次，我都以为他会输掉挑战，但每一次我都错了。父亲在头脑里演算复杂的算式，而他的朋友在一旁用计算器计算同样的题目。所有人都觉得无比惊讶，连计算器也比不过父亲，即使是最复杂的数字。

他超常的记忆力也让许多人着迷。他最喜爱的书是《古兰经》，有时候，他会一字不漏地背诵《古兰经》的段落。这时候，我总是安静地站在旁边，对着经书，看他是否出错，可父亲从不会错一个字。随着年龄增长，我变得越来越失望。出于某些奇怪的原因，我暗地里希望父亲出错，但是他从来没有。

他曾经坦言，早在10岁的时候他就背下了整本《古兰经》，那时候，祖父刚在飞机事故中丧生，他在精神上深受震动。

父亲并非生来就是带着仇恨的人。曾经有段时间，许多人提到他都赞不绝口。历史证明，他也曾受许多人的爱戴。虽然我们俩截然不同，但我并不耻于承认，我曾爱过父亲，就像所有的孩子对父亲的爱一样。当我还是个小孩的时候，我崇拜自己的父亲，那时候，我认为他是世界上最聪明、最高大的男人。

我的最早记忆和一个男人娶妻的数量有关。有时候，父亲在家里招待他的男性朋友，偶尔会招呼我加入他们。这时，我总是特别激动，应他的召唤来到客厅。

父亲总是面带微笑问我：“奥马尔，你想要几个妻子呀？”虽然那时我还很小，根本不明白男人女人和婚姻的事情，但我很清楚他满意的答案，总是伸出四个手指说，“四！四！我要四个妻子！”父亲和他的朋友们就会开怀大笑。

严苛的教徒

和愉快的回忆相伴的，是痛苦的回忆。

在我出生前两年，苏联入侵阿富汗。作为抵抗运动中的重要人物，父亲被告知，政治对手可能绑架他的孩子，甚至谋杀他的家人。

由于类似警告，父亲命令他的孩子待在家中。不允许我们外出玩耍，甚至连自己家的花园也不行。我和兄弟们常常站在公寓楼窗户前，几个小时都盯着外面看，渴望加入在街上玩耍孩子的行列，像他们一样骑自行车、跳绳。

父亲的虔诚信仰让他在其他方面也变得很严苛。他宣称：“伊斯兰教信仰正被现代的东西所腐蚀。”

虽然我们住在吉达（沙特一港口城市）——世界上最炎热潮湿的城市之一——父亲却不许我母亲开空调，也不许她用冰箱。因此，我家的食物必须在买回的当天吃完，否则第二天就会坏掉。如果我母亲要用牛奶喂还在蹒跚学步的弟弟妹妹，父亲就会让自家的农场送来新挤的牛奶，农场专门为此养了几头牛。

但我母亲被允许用煤气炉做饭，我们家也使用电灯——至少不用在夜晚点蜡烛，或者用柴火煮饭。我和我的兄弟姐妹们讨厌这种不切实际的命令，但我的母亲从不抱怨。

在足球的问题上父亲的态度比较温和。有一天，他买了一只足球回家。我还记得看到我们兴奋的表情时，他脸上带着微笑。他承认他小时候很喜欢足球，一有空就会去踢。

被冷落的儿子们

父亲在家时，我总是围在他身边，尝试各种恶作剧，试图吸引他的注意。但是，无论怎么做，他依然是一副冷漠的样子。事实上，我的顽皮行为让他拿起了拐杖。到后来，我和兄弟们稍有错误就会招致打骂。

我记得在苏联占领阿富汗时，有一次，他离家的时间比平时更久。他回来后，我迫切地希望引起他的注意。

当时，他坐在地板上，安静地研究复杂的军事地图。我看着他小心地把地图摆在地板上，表情很严肃，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

我突然跑到他面前，大笑着，蹦蹦跳跳，试图引起他的注意。他挥手把我赶开，声色俱厉地说：“奥马尔，出去。”我冲出房间，在门口盯着他看了片刻，然后又冲回房间，蹦蹦跳跳，做了几个体操动作。这样重复了大概四五次，父亲勃然大怒，看着我，命令说：“奥马尔，去把你的哥哥们都找来，带他们来见我。”

我连蹦带跳，雀跃欢呼，以为自己成功吸引了父亲的注意。我找来所有的哥哥，兴奋地对他们喊：“来！父亲想见我们所有人！来！”

父亲命令我们站成一排。他静静地站在一边，手里拿着拐杖，看我们听话地排队。

我咧着嘴在笑，心想一定会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

他举起拐杖，从我们面前走过，经过每一个儿子，就抽打一下。我觉得羞愧、痛苦和恐惧的情绪全部涌了出来，嗓子堵得慌，仿佛无法呼吸。

父亲的嗓门一直没有提高，他用平静的语调训斥他们，一边挥舞拐杖一边说：“你们比奥马尔的年龄要大，你们应该为他的行为负责。由于他的捣蛋，我无法完成我的工作。”

当他站在我面前时，我吓坏了。那时候我很小，在我的眼里，他比树还要高。虽然我目睹了他打哥哥们，却无法相信他会用那根巨大的拐杖打我，但他真的打了。那种羞辱的感觉让人无法忍受，但我们没有一个人哭，因为我们知道这种情绪化的表现绝非男子汉所为。直到他转身离开，我才朝相反方向跑去。我不敢面对哥哥们，他们肯定会责备我连累他们被打。

幸运的是，父亲对家里的女性态度截然不同。我从未听过他对他的母亲和姐妹、我的母亲或姐妹大喊大叫。我从未见过他打女人，他所有的责罚都留给了他的儿子。

永远的怀抱

父亲很少抱过我或我的兄弟。在我的童年，我记得只有一次，冷漠的父亲把我抱在他怀里。那个回忆和祈祷有关。

当父亲回家时，他总是命令他的儿子陪他去清真寺。一天，我们在农场，日间祈祷的时候到了，父亲叫我们跟着他。我兴奋异常，在我看来祈祷的时间是接近父亲的最好机会。那一天我忘记了穿上凉鞋，按照我们国家的习惯，鞋子总是放在门外。

中午的时候，沙漠的地面热得烫人。我赤脚走在沙子上，脚很快就起泡了。我开始跳来跳去，大声喊痛。父亲一把把我抱了起来。

他的这个举动让我大吃一惊，简直无法相信这是事实。在记忆里，父亲从来没有抱过我。我乐不可支，立刻靠到他身上。父亲用一种叫Aoud的薰香，身上散发出好闻的味道。

我从空中俯看哥哥们，乐得合不拢嘴，感觉像一个站在巨人肩膀上享有特权的矮子，第一次从巨人的高度看事物。

当时，我大概只有四五岁，但是长得很结实。父亲很高，但瘦，并不是那种肌肉发达的人。还没到清真寺门口，我已经感觉到自己是个沉重的负担。他的呼吸开始变得沉重，我心里觉得有些抱歉，但留恋他的臂弯，抓得更紧了，希望能永远待在那里。

很快他就把我放下，一言不发地走开了。我拼命地想要追上他，但是我的短腿根本跟不上他的步伐。

很快，父亲的身影就变得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