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正万

我老家有个传说，很久以前，冉姓坝有一个名叫朱义的人，他没别的手艺，只能靠背人过河过日子。有一天他想到这样一个问题：我活着的时候要过河的人我还可以背，我死了怎么办呢？他想干脆修一座桥，有了桥就不用人背了。他没有那么多钱，他背人过河存下来的一点点钱实在微不足道。他便去求县太爷，希望得到他的支持。县太爷想，一个背人过河的人都有如此高的境界，我作为堂堂知县，这点钱算什么呢。

朱义欢天喜地地回到河边，找来工匠民夫，和他们一起开山炸石取料。没想到第一天，他的腿就被山上滚下的石头打断了，伤好后朱义成了一个瘸子，再也不能和民工们一起干活了。众人说，算了，你当个监工吧。朱义便天天到工地上监工，可有一天，他正在看一个石匠刻龙门石，不料錾子下面一块石花飞来，把他的眼睛给打瞎了。修了整整八年，石桥竣工了。朱义特地请县太爷来剪彩。就在剪彩的时候，突然间狂风大作，雷鸣电闪。朱义还没踏上新桥，就被雷电劈死了。连县太爷也忍不住一声长叹：苍天啊苍天，对朱义这样的好人你为什么要如此残酷啊。

县太爷泪流满面，从怀里取出县印，在朱义的背上盖了一个印戳，对朱义说：朱义呀，早死早托生，你去吧。县太爷回到县衙，百思不解，为什么好人没有好报。

有一天县太爷上庙，和庙里的老和尚谈及此事。老和尚说，这是朱义的果报啊。以他前世的冤孽，他一世要当瘸子，一世要当瞎子，还有一世要被雷电劈死，要过了这三世，才能成正果。也正是因为他行善积德，冥冥中让他把三世的罪孽一世就报了。后来，当朝皇帝家里生了一个太子，背上有一块朱红大印，宫里的使女无论怎么洗，无论太医用什么药，都没法去掉。已升任州府的县太爷闻之，来到皇宫，叫使女抱出太子，他手掌在太子的背上轻轻一揩，就把那块红印揩掉了。

有一个叫春春的小孩，５岁的时候生了一场病，症状像感冒，头痛、咳嗽、疲乏无力，其实这不是感冒，但村里的医生没法分辨出来，症状消失后他的腿瘸了，在城里，这叫小儿麻痹症，在冉姓坝，这叫儿麻。从这开始，他父母就给他讲朱义的故事，本意是叫他不要自卑，做一个好人。可他向别人转述这个故事的时候，却每次都要加一句，我要是再瞎一只眼，再被雷劈死，我就能当皇帝。别人觉得他太蠢了，不好戳穿，都浅浅地笑笑。而他自己，也总是笑容满面，从没有沮丧过。

他十岁这年，第一次自己到镇上去，以前都是父亲背他去的，这一次他去卖他放牛时挖的野百合。在过街的时候，一辆货车冲了过来，他已经走到街中心了，再往前走两步就没事了，可他突然改变主意，就像是担心自己一瘸一瘸走得太慢，会影响人家开车，他转身往回走，司机来不及刹车，一下就把他卷到轮子底下去了。小小的躯体裹在床单里抱回来，村里人都拥到他家去了，不少人放声痛哭，这孩子，当皇帝也不用这么急呀，太可怜了，可怜到家了。

今年春节，我回老家见到了春春的妈妈，她特地拿了一本书来，这是我十年前出版的一本小说集。在我老家，由于我在写作上取得的些许成就，好多人都悄悄写起来。春春也想当作家，这本书他读得很仔细。他妈妈说，他那天去赶场，打算卖了百合买一本稿子，他要开始写作了，他已经想好了一个故事，一定要写得比我还好。没想到一去就没回来。

夜里，我翻着这本脏不拉叽的书，猛然间潸然泪下，而我却不知道为什么。

                                                    (《时文博览》2008年8月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