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山东省威海市公安边防支队审讯室里,26岁的小学女教师、因偷渡刚被遣返回国的金美顺悔恨交织,泪流满面,她慢慢道出了那段一路悲辛、满纸血泪的偷渡岁月,讲述了那段苦难和屈辱的地狱之旅——
用买新房的钱换了两张“船票”
我出生在吉林省磐石市的一个小镇,磐石是个县级市,地方很小。18岁那年我考上了当地的一所师范学院。房志刚和我是同班同学,从入学的第一学期开始,他就一直默默地关心和照顾我。平日里,我给人的感觉总是有些木讷,但志刚却说我的安静就像一滴水珠那般静美。
毕业后,我本可以分到市里的一所中学去任教,但志刚分到了离我们家不远的一个镇教委,我也只好跟他一起回到了镇子上,在镇里的那所小学任教。
平静的生活和稳定的收入,我和志刚过日子都很节俭,我们唯一的目标就是攒钱买房子结婚,在我们那个发展相对落后的小县城里,等着单位分房子不知要等多少年。大约从2006年初开始,志刚回来后老是和我发牢骚,说他提升无望,厌烦了整天给人端茶倒水的枯燥生活。又加上我们那里几年间偷渡去韩国的人越来越多,并且偷渡回来后的变化有目共睹。于是,志刚便动了心,并开始着手联系。后来听志刚说,他的一个表弟已经去韩国一年多了,一个月挣的钱几乎是我当老师一年的工资总和。现在他的表哥也要去,并且想约志刚一起走。
为了爱又有什么事情不可舍弃的呢﹖2006年5月8日,志刚的表哥打来电话,告诉他偷渡的事已经办妥了,我和志刚总共要付14万元人民币,每人万元,按照对方的要求,我们将钱存入他们指定的银行,但密码我们自己保留,待偷渡成功后,我们再打电话告诉对方取钱的密码。若偷渡不成功,存入银行的14万元依然是我们自己的。这些钱有我们自己的5万元,有志刚父母给我们的5万元,是我们准备结婚时购置新房用的,另外4万元,是志刚向亲戚朋友们借的。按表哥所讲,我们必须在12日前赶到山东威海,到韩国后他弟弟会接待我们的。事到临头时,我心中却又隐隐有了一丝不安。
偷渡从一开始就注定是黑色的
2006年5月12日,我们顺利和表哥在威海会合,那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城市,只可惜我们已无暇顾及游览了。表哥很快同一个人接上头,他领着我们又来到一家破败不堪的小旅馆,见到一位叫“徐哥”的人,可能他就是所谓的“蛇头”了。下午,陆陆续续又有十多个人被领到这里。
晚上,“徐哥”用车将我们这些人运送到海边,上了渔船,还没等喘口气,便过来几个人说要对我们进行检查。很快,大家身上的钱和值钱的东西就被洗劫一空了,我事先放在胸衣里的2000元钱也被搜了去,这帮人还有意无意地占我们几个女孩子的便宜。志刚气不过,抢上前去要评理,被我和表哥拼命拦住。或许,在我们上船的那一刻,便注定了我们只能忍辱偷生。
上船后第二天下午3点多钟的样子,渔船终于在公海与一条韩国渔船接上头。由于海上浪大,两船相靠非常困难,幸亏有志刚接住我,不然,一脚踏空可就不堪设想了。
晚上6点,渔船终于驶进一个小港口。等到半夜,有几条小船靠了上来,我们被安排成几个人一组钻进小船上的鱼箱里,然后被运上了岸,之后又来了一辆货车将我们拉走。
表弟将我们接到了他的住处,之前听说他在韩国混得不错,可当时看起来,并没有预料中的好。不管怎样,感谢老天终于到了。
梦在黑色的夜中沉入谷底
汉城的高楼大厦鳞次栉比,宽阔气派的街道上,五光十色的霓虹灯不断地闪烁。然而属于我们的却是淹没在其中的一个小公寓,楼道也是阴暗潮湿,即便如此,这还是表弟费尽周折才帮我们联系到的唯一住处。这一天是2006年的5月26日,我和志刚认真打扫并布置了我们人生意义上的第一个“家”。
后来才知道,像我们这种情况,要想出去堂而皇之地打工简直比登天还难,因为我们没有护照,一旦被当地警方抓到,我们就只能是从哪儿来再回哪儿去。而我们存入银行的14万元钱,此时早已被安排我们偷渡的人取走了。摆在我们面前的路只有一条,那就是争分夺秒去挣钱,不能有丝毫的懈怠。志刚和表哥都跟着表弟去了一个建筑工地做工,表弟又好不容易帮我联系到一家小餐馆。我每天都累得浑身散了架似的,但想到对方许诺的工资也就稍感欣慰了。
2006年9月底,肃杀的秋风渐浓了寒意。几天来,志刚一直咳嗽得非常厉害,我以为他得了重感冒,就利用午休的时间,偷偷跑出来,去私人开的小诊所里买了两瓶感冒和止咳药,并每天都监督他服药。一个星期左右,我买的药全都服完了,但志刚的身体却丝毫不见好转。当我偷着去买了更多的药回来时,志刚却莫名其妙地和我发了一通脾气。在我的记忆里,他从来没有这样暴躁过,尽管他随后就向我表示了歉意,但我还是委屈地哭了。志刚说,我们,挣钱不容易,我的病过几天就挺过去了,你花这么多钱买药,我们什么时候才能攒够回家的钱……
正当我为他的冷漠和暴躁感到不解和委屈时,谜底却在不经意间揭开。
2006年10月9日晚饭后,我去洗衣服,看到志刚的外衣有些脏了,便让他脱下来,我一边掏着他的口袋一边向外走,志刚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从后面追了上来,但已经晚了,一张白纸让我在瞬间失去了知觉,那是一张医院的诊断书:肺癌晚期。
半个月后表哥来了一次,问志刚怎么这么长时间没有去上班,当得知志刚得了肺癌后,他丢下一句“在这儿可不能得这种病啊”便走了。
人情如纸,境遇如冰除了哭泣我好像什么也不会了,然而,泪水浇灌不了生命。志刚在弥留之际说了这样的一段话:我们不该偷渡来韩国,现在我们是受了伤并被关在笼中的鸟,即使笼门打开,我们又能飞向哪里呢﹖
2007年1月2日,这是志刚留下的最后的声音。
2007年3月3日,刚上班我便被老板叫去办公室,说我偷了客人的东西,并要我赔偿,紧接着高利贷公司的人便来了,只是一个算不上高明的圈套,但我却无力抗辩,无力挣脱,老板似笑非笑地说,你不怕你的身份败露,就去报警吧
高利贷公司的钱我根本就不可能还清,再加上房租和日常的开支,我每天都绞尽脑汁想挣钱,我去找过表哥,他只借给了我10万韩元折合人民币700元左右,然后就再也找不到他了。走投无路,我只有逃离了那家餐馆,也就是说,我就此失去了我唯一的工作。
后来,我遇到了一个叫英儿的姑娘,她的境遇几乎和我如出一辙,所不同的是,她在汉城没有爱情,浓妆艳抹掩盖不住的颓废和麻木,让人很容易就能想象到她所从事的职业。英儿三言两语就摆平了我所有底气不足的理由,我跟她去了为人所不齿的地方。不管是他们逼我的,还是我自愿的,我想已经没有什么分别了……
2007年12月3日,所有的一切都结束了。
一位客人临走时不付钱,知道我是偷渡过来的,还抢了我的东西,正好英儿赶到,举起一个花盆砸在了那人的脑袋上。十几分钟后,我们听到了警笛声。
2008年1月4日,我们被遣返回国,正是一派肃杀的季节,春天早已过去了,只是我没有留意它曾经到来过。因为我只记得,在去年的春天,有一枚叶子便已经开始摇摇欲坠,并最终翩然飘落了枝头,尽管那还不是落叶的季节。
选自《时文博览》2008年8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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