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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是个酒鬼

(2008-05-14 13: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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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文博览

父亲是个酒鬼

情感

父亲是个酒鬼●那么蓝 

 

在我考上大学之前,父亲是柳畈村一带最有学问的人。他初中毕业,却当了高中老师,这一直被他作为有学问的有力证据。我的父亲年轻时有很多梦想,源于一个相士的对我爷爷的预言,他认定我爷爷非将即相,他的后代里必定会出贵人。因为这个原因,我的父亲走上了求学之路,这在我们那个偏远、闭塞的山村曾一度成为大新闻。


我猜想父亲肯定继承了爷爷的那个梦,那梦由一个深谙人性弱点的相士制造出来,继而成为一个希望,激励着我的父亲,成为他取之不竭的精神源泉。我听过很多关于父亲尝尽艰辛、奋发求学的故事。我读初中时,每个星期靠两罐头瓶的咸菜和一些米饭为生,当我稍有怨言时,祖母和母亲便会讲述我父亲的故事:他要步行八十里路才能到学校,一年四季都穿着同一双鞋,冬天的时候找一根绳子系着薄薄的绒衣来保暖……
听到这些“革命家史”,我只有咽下自己的抱怨,咬紧牙关,与饥饿、寒冷和神经衰弱作战。


父亲酒量很大,年轻时他曾试着当个作家,我初中时还读过他的小小说。很显然,他没当上,只发表过几篇小小的豆腐块。记不清是什么时候,他曾在微醉之后对我说:我死之后,你不用写祭文,你只要把你的书烧在我的坟头就行了。几乎就从那时起,我就立志要当一个作家。


那时我不太理解梦想是怎么一回事,当然更不懂幻灭是什么滋味,我只知道我的父亲脾气暴躁,不苟言笑。小时候,我从他那里获得的最高奖赏是坐在他的腿上,他微微抖动着让我舒适快乐。初中时父亲骂过我,原因是我因为嫌冷,烧了很多木炭。更小的时候,更是因为我不愿意戴他的那顶旧帽子,他大吼着,狂怒地把帽子掷到地上,此后,我就一直戴着那顶大而旧的帽子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如果我能找到那顶帽子,我愿意仍然戴着它。我现在能够理解他的愤怒,如果他有能力为我买一顶新帽子,他肯定会亲手给我戴上,可是,那时我们一家连吃饱都成问题。我现在懂得了一个男人不能给自己的亲人提供幸福生活时的痛苦。那痛苦以几何方式分裂时,迸射出来的只能是暴躁。


父亲的梦想破灭得既缓慢又坚决。我也许是他的安慰。尽管说不上出人头地,但我飞得足够远,在经历挫折后我考上北大,让整个县城为我轰动。父亲的虚荣心因此得到极大的满足。那时,他几乎相信,我从此就要和中南海里的人称兄道弟了。


印象中,父亲第一次醉酒发生在我初中时。有人给我捎信,说父亲在医院里,要见我,说他差点从三楼病房的窗户跳下去。翻过夜色中的山头,我惴惴不安地赶到医院时,他已略为平静,躺在病床上很难受的样子。我坐到床边,父亲没怎么看我,但是知道我来了。我有些害怕,哭了起来,我好像从没见过父亲这个样子,平时的他从来是强悍、冷峻和不动声色的。他本能地抓住我的手,口齿不清地劝慰我:“别哭……别哭……我又没死哭什么”我就哭得更厉害了,因为他提到了我最为恐惧的死亡。不知为什么,他的眼泪也流了下来。


那是我所见过的最酸楚的泪水,它从父亲的眼角缓缓流下来,漫过他脸上深浅不一的皱纹,流到耳边。我简直不能相信我的父亲居然会哭他泪流满面的样子让我极为震骇,那震骇甚至超过了我对死亡的恐惧。


后来,我上高中、上大学,我的父亲也有过几次升迁,但他仍然常常喝醉——喝醉好像已经成了一种习惯,一种必须,而本地也充满了各种版本的关于他醉酒的轶事。因为我寄宿,他醉酒的时候我通常不在,但是父亲依然发了话,任何人都不许把他喝醉的事说给我听,怕影响我的学习。


后来,我终于明白,任何规劝都是没用的。一种草喝一种露水,一种人有一种存活方式,父亲的存活方式就是在酒精麻醉中寻求无忧。他没有别的方式,他不写诗、不赏花、不钓鱼,他的功名利禄皆是泡影,他只剩下了酒,酒是他的最后武器,他通过酒忘却失意和破灭带来的深深绝望。酒之于他,就像写作之于卡夫卡,战斗之于拜伦——尽管他们并不处在同一个层面,生命的局促和失落却是大体相同。


我每次过年回老家时,总要看看家里发黄的照片:穿着长袍的爷爷、年轻时意气风发的父亲、少年睥睨万物的我。这时我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个相面的,也许他真的窥探了天机,也许是善意的预言,但他却在我们家族中撒下了一粒希望的火种,那火熊熊燃烧,永不熄灭。

选自《时文博览》2008年5月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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