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阿凡提 

如果有一天，你突然发现自己毫无隐私，就像一只生活在透明罐中的昆虫，一举一动，每分每秒都暴露在隐藏在各处的摄像机下，暴露在上亿观众的面前，你会怎样﹖电影《楚门的世界》通过一场３０年的真人秀满足了人们的偷窥欲望。而近日在石家庄，一对夫妻挑战生理和心理极限，在透明的玻璃屋内无隐私地生活了１４天，可玻璃屋看上去很美，实际上却很脆弱，脆弱到承载不起一个年轻的生命……

舍命陪君子挑战玻璃屋
十月的石家庄，已是秋意阑珊。久居工作樊笼中的人们，一逢国庆，便掀起了这个城市的火热。２００７年１０月１日，石家庄一大型商场大厅里摆放着五个透明的玻璃屋，每个屋子里都有一男一女。这并不是什么行为艺术，而是该商场的一种营销手段，是耗资６０万举办的“透明心情、美丽人生”的“挑战玻璃屋”活动，获胜者将得到５万元奖金及韩国七日游。

林宇和万梦霞夫妻俩就在其中一间玻璃屋里。他们都是河北省高阳县人，２００４年大学毕业后在石家庄同一家合资企业工作，２００５年春，他们举行了婚礼。省吃俭用了两年，夫妻俩才攒了５万块钱，房价却早飙到天上去了。因为没房子，夫妻俩也没要孩子，只好整日望房兴叹。

机会终于来了。２００７年９月，林宇在当地电视台上看到这样一则消息：“勇敢者的游戏，挑战玻璃屋，只要你跟平时一样，在一间特殊的屋子里生活１５天，你就会轻松获得５万元梦想大奖，只不过这间屋子是透明的。”林宇不禁动起了心思，赢得５万元，再加上自己存的５万元，就可以付一套房子的首付了，他决定跟妻子报名去挑战这个玻璃屋。

万梦霞一听大奖有５万元，也产生了兴趣，这毕竟是夫妻俩一年的工资啊，用１５天换一年，似乎怎么算都是值得的；可一想到在大庭广众之下完全透明地生活１５天，她又犹豫了。而林宇，是下了必去而且必胜的决心了。他鼓动妻子说：”老婆，不就是当众在玻璃屋里生活半个月吗？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国外早就不是什么新鲜事了！”他不由分说就兴奋地去报了名。

剩下的日子里，林字上网搜集了很多相关资料，把比赛的各个环节及应对措施详细列出来，并想方设法把比赛的不利因素淡化；他还经常畅想未来的房子规划，他似乎看到５万元钞票纷纷砸过来，房子就在不远处向他招手了。在他的鼓动下，万梦霞的胆怯心理得到了些许慰藉，她不再提退出比赛的事了。

随着比赛日期一天天接近，万梦霞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惧，总是喃喃自语道：“我们要是赢不了怎么办啊﹖”林宇却说：“我们一定要赢，我们已经没有什么退路了老婆，你要相信我，我们一定会坚持到最后的”事已至此，万梦霞也只好豁出去了，说了句：“好吧，我只有舍命陪君子了。以后，你可要好好对我。”林宇点了点头，他没有想到，妻子一句无心的话，竟戏剧性地预见了她的人生。

在比赛前三天，主办方对报名选手的身体状况、心理素质等进行了测试，最终选出五组选手。由于林宇之前进行了充分准备和周密计划，所以他和妻子入选了。主办方还与选手签了“生死状”，要求选手量力而行，后果自负；并规定，如果中途退出比赛，就自动取消比赛资格。

这里的一切都是被监视的
十月一日，比赛的日子到了，上午九点，商场大厅人潮涌动，水泄不通。林宇等五对情侣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走进了各自的玻璃屋。特制的玻璃屋有十平米左右，吃喝拉撒等一系列日常生活用品一应俱全，除了厕所有所遮蔽外，里面没有任何可以遮挡外界目光的东西。在玻璃屋里，他们可以看书、读报、写字，但不能打电话，不能与外界传递物品，与外界唯一的互动渠道，就是通过写字板“对话”。

玻璃屋外是拥挤的人潮，要不是保安站成人墙挡住他们，小小的玻璃屋仿佛随时都有被疯狂的围观者挤碎的危险。市民们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好奇的、兴奋的、不解的、鄙夷的目光，肆无忌惮地投射到参赛者身上……

看到这个阵势，万梦霞又慌又乱：“林宇，我……好怕”她一直不敢抬起头来，下意识地躲在丈夫身后，可身后也是人群，四周都是目光，她很快意识到，这里是无法躲避的，她只有把头更深地低下去，身体因惊恐而止不住发抖。

“别怕，我不是跟你说了吗﹖既来之，则安之。我们不仅要适应这里的环境，还要好好表现！”林宇试图搂住妻子，给她一个拥抱，因为这也是比赛的一部分，选手要像平时那样拥抱、接吻，越真挚自然，得分才越高。可万梦霞极力躲避着，她实在没有勇气在一道道目光中和丈夫拥抱、亲吻。

“你这样扭捏可不行，我们怎能夺大奖呢﹖我们这是‘情侣生活秀’啊来，抱住我”在林宇的执意要求和软缠硬磨下，万梦霞只好强打精神，配合他拥抱和接吻。

随着他们的动作，围观者们立即喧哗起来，许多闪光灯此起彼伏地“咔嚓”起来。有人大声起哄、鼓掌：“好再来一个”其中也夹杂着女人的不屑：“真不要脸！”玻璃屋并不是全封闭的，上方有个不大的通气孔，听到那些刺耳的声音，万梦霞羞愧的眼泪夺眶而出……

万梦霞恨不得地下有个洞钻进去，看到被布幔围起的小小“卫生间”，她一下子冲了进去，任泪水肆流，再也不肯出来，因为只有这个封闭的小空间才可以躲避人们的目光。然而就在她方便过后无意间一抬头，却发现楼上走廊里也挤满了脑袋，脸上挂着说不清楚的笑向下观望——“卫生间”只有四周遮挡，上面依然是透明的。万梦霞惊恐万状，大叫一声，冲了出来，她喘息地叫着：“我要退出比赛这里的一切都是被监视的，连去卫生间都有人偷窥，太恐怖了太恐怖了”

“你冷静些现在后悔来不及了我跟你讲过，会有一些意外，但是你要适应一切都会过去的”林宇一边轻轻拍着她的脊背，一边给她递上矿泉水，万梦霞流着泪不再说什么。

好不容易熬到天黑了，可外面的人依然很多，甚至到了夜里八点多，还有很多男人不肯散去，趴在他们的玻璃屋上坏坏地笑着。直到有十多个保安费力地把人墙向外推，围观者才和玻璃屋隔开了一米的距离。灯光暗淡下来，可夫妻俩根本无法入睡，万梦霞和衣钻到被子里，但她的精神依然处于高度戒备状态，虽然人已经疲惫不堪，却怎么也睡不着，头疼欲裂。林字一再安慰她，心酸地把她搂在怀里，外面的嬉笑声再次不绝于耳。“看哪，两口子要有节目了快啊……”有人发出了兴奋的叫声。万梦霞一把推开丈夫，用被子蒙住头，啜泣起来……

第一个不眠之夜就这样在煎熬中过去了。

我是被关在动物园里的猴子

第二天、第三天……日子是从未有过的漫长。比赛已经过去了七天，林宇夫妇都疲惫不堪，连最起码的食欲都没有了。

早餐是麦当劳的快餐，中餐和晚餐吃美食广场的“美食”。一开始，他们还觉得味道不错，伙食比在家吃得要好，可天天如此，他们见到麦当劳的盒子都快吐了。更要命的是，在这个玻璃小屋里，他们几乎不敢做什么运动，因为小屋缺氧，稍一活动就气喘吁吁。可想而知，十平方米的狭小空间，吃喝拉撒全在里面，只有一个半尺见方的通风口，空气里混杂着厕所里的怪味。好在商场收到反馈后，给每个小屋安装了一台风扇，总算略解他们的呼吸之苦。

在这种环境下，万梦霞的状况越来越差，整夜失眠，头昏脑涨，而林宇还要强吻、调情。按照比赛要求，主办方每天都会播放音乐，要求参赛者配合节奏起舞。透过玻璃屋，林宇隐约看到邻近玻璃屋里的参赛者都在舞动，他急了，若再不跳舞就会被扣分的，于是拉起妻子随舞曲扭动，可万梦霞已经没有了力气，瘫软成一团，林宇索性脱掉她的鞋子，把她的双脚放在自己脚上，紧搂着她的腰，吃力地带她缓缓起舞……

第八天，两人都进入了极度疲劳期，林宇的心情也坏到了极点。“我终于体会到什么叫度日如年了，自由多好，能呼吸新鲜空气，能晒晒太阳，能与父母通电话，还能运动。以后再也不参加这种荒唐的比赛了，我一分钟也不想在这里呆了。”温暖的阳光洒在万梦霞苍白的脸上，她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越发怀念外面的世界。

此时，隔壁玻璃屋那对男女终于不堪重压，走出了屋子。

“好！有人坚持不住了，我们胜利在望了！老婆，我们千万不能退出，否则就前功尽弃了”林宇仿佛被注入了一针兴奋剂。

“可是，我特别难受，心慌，我……我真是熬不下去了。”万梦霞脸色蜡黄，虚弱地说。

“现在正是考验我们意志的

最后时刻，我们一定要坚持到底，我们一定要拿到５万元大奖！”在他的执意坚持下，筋疲力尽的万梦霞不得不再次咬紧牙关。她找来纸和笔，用信笔涂鸦的方式来排遣自己的郁闷：“我觉得自己像被关在动物园里的猴子，忍受着各种各样的目光。我从来没有感觉到日子是如此漫长，每一天都像在地狱里受刑一样……”

也就是这一天，她遭遇了更大的狼狈和屈辱。因为精神紧张，生活不规律，她的内分泌也紊乱了，月经提前来临，万梦霞并没有察觉，只觉得肚子有些痛，可她随即发现玻璃屋外的许多人对着自己指指点点，还有人拿着相机和摄像机在拍摄。她警觉地低头一看，乳白色的裤子上已经渗出了许多鲜红的血迹。

她顿时脸色煞白，慌忙逃进“卫生间”，而此时，疲劳过度的林宇却歪在一旁睡着了，压根儿没发现妻子的尴尬。万梦霞喊醒丈夫，拿来水和干净衣服，许久才红着脸从卫生间里出来。夫妻俩的狼狈不堪，引发了外面的一阵阵哄笑。万梦霞委屈得直流泪，在纸上写道：“我感觉自己好像被扒光了衣服一样，受不了了我要出去出去”可没有人听得见她的呼喊。

我住在水晶棺材里
一天又一天，林宇和万梦霞离成功似乎越来越近了，而他们的身体和精神状况也越来越差了。

已经是第十天了。围观的人似乎少了些，但好奇的看客仍然络绎不绝，万梦霞不经意地在人群中扫了一瞥，忽然发现一个男人的熟悉面孔，那是她的初恋情人等她再回头仔细辨认时，那人已经离开了。是他一定是他他一定看到了我的难堪他一定在嘲笑我！万梦霞屈辱的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她再也按捺不住，哭着拍打玻璃壁，高喊着：“我要出去”又回头对丈夫说：”我再也坚持不下去了，求求你，我们退出吧！”

林宇立即抱紧妻子，安慰她说：“我知道你很难受，我也很难受。但是你想，我们已经坚持１０天了，胜利就在前头了，我们这一退出，别人不知会怎样笑话我们呢？５万大奖也就飞了我们不能退出再咬咬牙，好吗﹖”

“不要，我不管别人怎样看我，我也不要什么大奖，我就要出去，出去！”

“我坚决不退，你也不能退！”林宇非常坚决地拒绝了妻子，把她连拖带拽地弄到床上。

可是，万梦霞的脸色越来越差，神思恍惚，浑身虚汗淋漓，她总说自己看见了熟人，一会是单位领导，一会是同学、同事，有时说自己住在水晶棺材里，有时又突然像惊弓之鸟一般逃进“卫生间”，林宇每次都要千哄万哄她才出来，因为除方便之外躲进卫生间也是要扣分的。

看着妻子变得这么憔悴，林宇也开始动摇了，他怕妻子出什么意外。可就在这时，又有一对选手退出了，他立刻兴奋起来，现在只剩下三对选手了，不管怎样也能拿到奖，而且比赛已经进行１２天了，他觉得自己胜券在握，心一横，就打消了退出的念头。

最后两天主办方还另设了一个关卡：“非常恐怖大考验”。第十四天晚上，四周所有的灯都关掉了，只有几盏蓝色的灯泛着幽幽的光，陡添了几分神秘和恐怖。各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声响，不知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回旋在玻璃屋周围，久久不肯散去。

按规定，选手们还必须在玻璃屋里看两部恐怖片。万梦霞本来就胆小如鼠，再加上十几天的折腾，她的肉体和精神都已到了崩溃的边缘。当《午夜凶灵》中那些血腥恐怖的镜头接二连三地出现时，万梦霞吓得用被子蒙上了眼睛。

“你这样会被扣分的，你不想失去就要到手的大奖吧。老婆，我知道你受苦了，我们出去后，我会一辈子对你好！电影都是假的，没什么可怕的，睁大眼睛看，好吗﹖”他把妻子手里的被子拿开，让妻子靠在自己怀里，电影在继续上演，一幕幕阴森森血淋淋的镜头出现在眼前，万梦霞却“很听话”地没有再挣扎。

电影终于放完了，灯亮了，林宇长舒了一口气，而万梦霞却瘫软不动，林宇着急地大声呼唤，妻子却没有任何反应。因心脏极度衰弱，再加上恐怖镜头的刺激，万梦霞因心脏骤停而死，正如她自己所言，在这个“水晶棺材”里，她走完了自己人生的最后１４天。
（选自《时文博览》2008年5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