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就是人的自然吐纳

□周瑟瑟

 

 

凸凹年长我几岁，我们都开始步入诗歌老人的行列了。从他的这三首诗，我感到了惟有时间给予诗歌的那一部分重量，这是青春期写作无法企及的。

《午夜微语，或正午浩叹》对“宇宙”的大与小的描述带有生命顿悟之感，这是上了年岁的人才有的感觉。宇宙之真实“足以让我们现形，或者无处遁甲”，这是一个人认识生命本体的开始。宇宙之包容“足以让我们无地自容”，诗人的自省意识具有强烈的启示意义，人之渺小与宇宙之伟大，在凸凹这里有了明确的指向。

《诗论》只有三行，我看这是一个诗人的金句了。他以《诗论》为题，写的也是诗歌本身这件事，但以“每行诗都是一条鞭子打人”为切入，冒似于告诉你诗是什么，实质上他在揭示更为广阔的生命本质。他步步紧逼，第二行还在谈诗：“好的诗只一鞭顶多三鞭就解决问题”，但开始显出了“凸凹”式的思辩力道了。最后一行突兀而起：“问题是读者的七寸大多长在鞭长莫及的地方”，诗的鞭子抽打到了痛点，读者才是高明的，你永远是“鞭长莫及”。凸凹揭示了诗的神秘，诗与读者与诗人之间复杂的关系，诗在读者更高的地方，诗人能够承认这样的事实，说明这是一个老实的到了一定年纪敢于承认自己“鞭长莫及”的诗人。

《蚯蚓之舞》从鸟、鱼、人写起，最后才写到蚯蚓，鸟、鱼、人的舞，都可以排开雾、水、人，蚯蚓之舞可以排开土、大地，甚至“排开地狱，和亡灵”，但“为了这天塌地陷的柔柔的一舞/蚯蚓把体内的骨头也排了出去”，这是何等痛苦而痛快的“蚯蚓之舞”。

凸凹的诗歌属于智者的写作，带着对大地深情的凝视，他木讷的面容下有一颗敏感的心。这三首诗语言简约、结构稳固，富有内在的节奏，承受了一个诗人思想的重量，但诗的外形又是轻巧的，他原有的繁复在这里被极简取代，语气更为自然妥贴，如同他的一声“午夜微语，或正午浩叹”。生命呼息的状态正是一首诗的状态，不需要过多的阐述与枝叶，诗就是诗，诗就是人的自然吐纳。

 

2017.7

 

 

〖作者简介〗周瑟瑟，当代诗人、小说家、书画家。现居北京。著有诗集《松树下》《17年：周瑟瑟诗选》《栗山》《暴雨将至》《犀牛》《鱼的身材有多好》《苔藓》《从马尔克斯到聂鲁达》等13部，长篇小说《暧昧大街》《苹果》《中关村的乌鸦》等6部，以及三十集电视连续剧《中国兄弟连》（小说创作）等500多万字。作品被译成英语、法语、西班牙语、蒙古语、韩语等多种语言，曾获得“2009年中国最有影响力十大诗人”、“2014年国际最佳诗人”、“2015年中国杰出诗人”、第五届“中国桂冠诗歌奖”（2016）、《北京文学》“2015－2016年度诗歌奖”等。主编《卡丘》诗刊，编选有《新世纪中国诗选》《那些年我们读过的诗》《给孩子最美的诗》《中国诗歌排行榜》《中国当代先锋诗选》（西班牙文版）等多部诗选，创办栗山诗会、栗山诗歌奖与卡丘•沃伦诗歌奖，中国诗人田野调查小组组长。应邀参加第27届麦德林国际诗歌节、孔子学院拉丁美洲中心“中国作家讲坛”，在哥伦比亚塔德奥大学、聂鲁达基金会、智利圣托马斯大学进行诗歌朗诵与文学讲座。曾提出“诗歌现代性启蒙”、“元诗方言写作”。

 

 

 

〖附〗

凸凹的诗

 

 

午夜微语，或正午浩叹

 

宇宙，多么小，

小到对我们无微不至：

一粒莫名的精子，一颗看不见的细菌，

都足以让我们现形，或者无处遁甲。

 

又多么大，

大到对我们无所不包：

一股奇怪的台风，一块天外来客，

都足以让我们无地自容。

 

宇宙又是不大不小的：

布给你的时空、粮食、水份和爱情，

与你等同，正好适合你

长长短短的一世、沉沉浮浮的一生。

 

2016.3.6输液中

 

 

诗论

 

每行诗都是一条鞭子打人

好的诗只一鞭顶多三鞭就解决问题

问题是读者的七寸大多长在鞭长莫及的地方

 

2015.7.9

 

 

蚯蚓之舞

 

鸟的舞

排开雾

 

鱼的舞

排开水

 

人的舞

排开人

 

没有比蚯蚓

更困难的了

 

蚯蚓的舞

排开土、排开大地

 

蚯蚓的舞

排开地狱，和亡灵

 

为了这天塌地陷的柔柔的一舞

蚯蚓把体内的骨头也排了出去

 

2015.6.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