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农庄赏月记
(2010-07-22 13:2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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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泉中秋赏月杂谈 |
分类: 凸凹散文 |
大明农庄赏月记
“农历,八月十七。大明农庄。赏月。”山中归来,夤夜寅时,日记本上记事,得十二字,四个标点。今翻日记,思之,觉得还应该有些字词--不是遗漏的,而是作为补白的那些。这不是我的错。时间和空间站近了,挡住了眼晴和大脑的路。
抽一个晚上,专门到一个去处赏山月,于我,是头一遭。于我,赏月也是一个可疑的词。为什么不称看月,睹月,或者批月、评月?大巴山中的月我是见过的,但那时年轻,除了赏“三线”工厂单身楼下伸手晾衣的小姐姐--哦,姐姐!--谁留意过悬在天边的物什?由于同行的是一帮文朋诗友,大家呼赏月,按少数服从多数原则,我也就索性了,呼吧。
出龙泉镇,向南,向东,沿一根弯曲细小如犬毛的车道上行,进入龙泉山中著名的枇杷沟。枇杷沟尽头,三面环绕:一把龙泉山做的椅:龙椅。透过车窗,远远望去,大明农庄,坐在这把椅上,像离宫出巡的皇帝。但是,没有嫔妃,陪臣,没有地方官爷,算哪路子的帝?我想到了一本书,书中一人物,他是“民间的皇帝”。
走进山上农庄当西的门时,太阳,那红色、高温、白天的月,正缓缓走进山下自家当东的门。
庄主夫妇是好客的,老腊肉、土鸡、芨芨菜、竹笋,还有叫不出名的,摆了一桌。龙泉地盘不大,有人靠烹兔出名,有人靠造屋出名,有人靠贩桃出名,我靠写诗出名--大伙儿操各自的手艺,做各自的活儿,彼此欣赏,却无法交流。吃饭是慢的,慢的过程中,我们做了赏月前的两件事:一是为精神提供了足够的物质能量,一是让天空黑了下来。
净手毕,摸摸索索上得屋顶平台。平台上,靠手脚的感触,尚能“看见”女儿墙上的藤蔓和满地的野花野卉--高处,也是自然的。早听说龙泉山中有巨石垒砌的观星台,三国时遗下的,蜀丞相诸葛先生常着布衣登台,观星看象。我寻过多次,还问过当地文化部门的人,终无所获, 憾然至今。伫立高处,驱车上山时漫山遍沟的枇杷树已不见踪影。抵御黑暗的方式,是把自己蛹蜷在土里?可是,我依然不能睹见黑暗和土地的分野。黑暗中,我也是黑暗--我化了,在阴历中。
我光明起来的时候,看见了屋椽上的红灯笼。一数:十七个--正合着那天的阴历。在这无日、无月,无天、无地的空档,主人给我们安排的是红色的太阳,还是清冷的月亮?远处,更黑了。但是,我们坚持,存在;我们说:月亮不会失约。同样是等待这轮月亮,李白,苏轼,阿赫玛托娃,梭罗,也如是说过?
直到夜,九点半许,东边的山头终于有些微白了--山的头也生白发?我们知道,那是月亮的光辉--途中的月,快了。
参照物是山的廓线。先是兰波的一芽,再是王洛宾的半个,再是残缺的庞德;与廊线相切时,张若虚的那个出现了。共有多少个?一个一个的月亮,每一个时间段里,都给了我们不同的距离,色彩,和规格;还有,感触。
星,始终是微明的--发现了这一粒,才发现那一粒,像澜沧江上的淘金人。不间断的,是昆虫的音乐,哦天籁;间断的,是人间的犬吠,哦犬吠。
月亮离山的廓线丈把远时,我恍若身置海底--整个夜空是深黑的海水。月亮漂浮在海平面上,定定的,看久了,皎洁被代之以黄色:黄色,竟成了它的主调,周围的光环是五颜六色的花粉。由黄色,我想到了黄袍,由花粉,我想到了红粉--是那个赏字,使我没有说出。看得太近了,还是太尽了?
山里的秋夜卡在冷凉之间。去的人中有人喊冷,有人叫凉。我是冷的。但,先是一人,跟着是所有人,都说感到了偶尔的,一浪一浪的热风。热风,舔得肌肤痒痒的。舌头,这不明的唇中物,异城的礼节,谁的,我们有过约吗?
背对月亮,我看见了从没看见过的那么干净的月光:白得结实,丰腴,似可伸手揭下,贴于怀中,家去--这是我后来的想法。当时,我喊,“霜!霜!”主人闻言,告知,那是枇杷林上的月。虽不满主人说话的平静,但我不再出声。月光是李白的霜--不是凸凹的。我经常看见月光,透明的漆刷在地上,哪曾想到过霜?当时,从庄上往山下望去,秋天的山月摊在密不漏缝的枇杷叶上的光,太像……那个字了,简直就是。没想到这次进山,猝不及防,竟俗了一回--谁让我俗的?
那天晚上,我们模仿古人,一边赏月,一边品酒。酒是葡萄酒,紫红的;杯是很民间的那种,透着夜光。我们还聊了女人,眼前的,云南的,新疆的,还有欧洲妞--那些另类的月。
夜已经很深了。不知怎的,我突然想到,我们坐的,可是“龙椅”上的椅中物啊。思及这层,我离椅起身,猛喝酒液,压了压惊。重新入座,竟然安泰。
200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