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著、客家、会馆及其他
(2010-07-15 08:58: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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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著客家会馆凸凹杂谈 |
分类: 凸凹散文 |
土著、客家、会馆及其他
从成都东郊出发,走完十几公里的成洛路,或自龙泉驿城区南侧开行,行到八、九公里长的龙洛路尽头,就到了被誉为“西部会馆之乡”的洛带古镇。洛带古镇上街,有一座好看的古建筑,是广东会馆,又称南华宫,坐北朝南,现存三殿二院及多间厢户,面积3310平方米。志书记载:“走廊栏杆雕花,顶层屋面沟头滴水瓦呈桃形,出檐微翘,屋脊雕以龙凤花鸟图形。两端龙尾,中间高插。……各殿撑弓雕有坐狮、戏剧人物和花鸟图案。卷棚天花精雕至极。殿面枋上有各式花格,中棚上刻有金色祥龙,以八卦形居中。大殿石柱,上刻楹联:云水苍茫,异地久栖巴子国;乡关迢递,归舟欲上粤王台。”我和一帮文朋诗友常到“宫中”聚会,只觉得那儿是一个纳凉唱茶、谈天说地的好场所;别的,也未多想。前段时日,闻第七届国际客家学术研讨会将于2001年龙泉桃花节期间在那里召开,莅会者多为海内外客家名人和商贾。
“客家”这事还没回过神来,又闻成都成立了一个被闹得沸沸扬场的“千年信物组委会”,要在科学纪年的世纪之交评选成都十大千年信物。近日,还听说,搜弧网上“成都麻将”的得票率居然在55%以上,让人哭笑不得--与其说麻将这什儿是成都“千年信物”,莫若曰成都“千年一叹”的好。吾们成都是个何其古老、何其辉煌的城市,仅附近“三星堆”的发掘就将其历史渊源上溯到了3000年前,这,并不比黄河流域差啊。况且,没准儿什么时候又发现一个“四星堆”、“五星堆”的,那就更不得了啦。我倒是以为,评选“成都千年信物”不仅是件挺好玩、挺有意思的事儿,同时也当是一件严肃的事,值得认真思考。并且相信,这样的思考,上帝也不会发笑。由此,当洛带广东会馆“强行进入我们的视野”(西川语),我开始动用思考了。
据说久远年代那会儿,成都是氐羌人领地。“三星堆”也告知我们,三、四千年前的蜀地土著高鼻深目,颧面凸出,阔嘴大耳。相信现如今绝大多数成都人身上,大抵都流着纯正的汉族的血。这就是说,或者大概地说,成都是座纯正的移民的城市。如果大伙儿手头都有一部尚还健在的族谱,不妨随手翻翻,相信一定能在前言部分和正文的首页嗅到外省的气味(再之前的气味又在哪里?)。那么,我们成都人是怎样就成其为了成都人、成其为了成都土著的呢?这点,你如果有了解的旨趣,又能搁下忙于挣钱的手老老实实坐下来,社科院和高校院内那些秃顶的地域史家们是乐于把一摞一摞考证严谨的文献献给你的,你会从中洞悉你的先人入蜀的因由、时间、路线、方式以及迁徙之旅上遇到的小说般的传奇和故事;掩卷之余,你还会感慨万千。就普天下路人皆知的移民入蜀的著名事件来说,有两起:一起是《三国演义》再版之后的再版这个原因导致人们知道了皇叔刘备和河南人诸葛先生曾带着一个国家的人马来到成都及周边,一起是由于戏班、茶肆里说书艺人的表演使人们知道了历史上曾出现过“湖广填四川”这个掌故。
其实,没这么复杂,关于成都是座移民城市的证明用一个简单得只有两个字的例子就足以说清了--我说的是“解手”两个字。我们成都人把上茅厕说成解手,这一方面表现了成都人言说拉屎屙尿而不沾屎尿味的文明与修养,一方面又道出了成都人是移民的渊源。话说成都人的先祖在来川的路上,很大一部分人被来自野蛮集权的强力捆绑着,先人“内急”时,就对押解的军士大呼:“解手!解手!”多了,军士就明白这个意思,于是把捆在先祖手上那沉重的绳物松解开,先祖顿时轻松下来,排除了屎尿的干扰。我们有时把解手说成“轻松一下”,大约也有移民这一层含义。因此,从某个意义讲,“解手”一词是可以等同于成都作为移民城市的最恰当最通俗易懂的一个证词。至于先祖们是如何从东西南北冒出来入蓉的,我们完全可以诗性地遐想,甚至可以遐想到先祖出现前那史前时代的恐龙帝国。这里,面对洛带广东会馆,我的遐想中便出现了众多移民队伍中的一支--属于客家人的那一支。
客家,是汉族中的一大民系,客家人被喻为“东方犹太人”。在客家语与广东方言中,“客家”被读作“哈嘎”,其称谓对称平衡于当地土著一族。客家先民原居中原一带,自晋开始,到清乾嘉以后,客家人历经了五次向南的大迁徙。诗《客家人》云:“三个人挑着骨头走/一个人死了/两个人挑着骨头走/一个人死了/一个人挑着骨头走/这个人死了/又一个人挑着骨头走/这个人死了/再一个人挑着骨头走/从明朝到清朝/从粤东到川西/客家人/挑着祖先的骨头走/三担骨头/遭天灾、遇人祸/到最后/安下家来/剩下最后一根/筒子骨/今天,在成都东山大面镇/在张氏堂屋神龛上/我看见了那条扁担/目睹了/那最后一根筒子骨/它黑得发亮、发白/比时间还硬/我一弯腰/就把那场惊心动魄的大迁徙/捏在了掌心/血肉中嘎嘎作响的/是骨头”。入川的客家人,大多依山而居,安营扎寨,带来了中原和东南地区先进的农耕、轻工业和经商的技术,他们注重教育,整体文化素质高于当地土著。“我们的祖先是从福建移来的,原籍是福建汀州府宁化县。听说我们的那位祖先是背着两个麻布上川的。在封建时代弄到不能不离开故乡,当然是赤贫的人。这样赤贫的人流落到他乡,逐渐地在那儿发迹起来……”这段文字引自《少年时代》一书,著者正是客家人郭沫若先生。客家南迁的产物,其中之一即是由他们集资兴建于1746年的洛带广东会馆。据考,川内有会馆千余座,可谓星罗棋布,影响不小。按望文主义理解,会馆系宾客聚会的场舍,某某会馆即为某某乡党们交流心得、信息,以及叙亲情、望故园的所在。洛带广东会馆是我国现存的保护得最为完好、建筑得最为恢宏的粤籍会馆,它事实上已升华为成都客家人永恒的精神家园和图腾象征。
对于洛带广东会馆,我以为,“成都千年信物”的评选人士们当有把它纳入信物之列的眼力。成都八区十二县的997万人中,仅成都东山一带就聚居着60余万的客家人,这个份额我想不可谓小。再说,相对于远古又远古的成都土著,谁就能一口咬定成都某条老街某个古巷某块门牌是自己的根而不生发半点怀疑的影子?既然客家是当地土著的一个对称,广义上讲,我们人人都可能是客家人啊。“前方/新的家园,更新的家园/永远的家园/路呵!千回百转,错根盘节/不管怎么走/条条都走向家园中的/家园”。“背井离乡的途中/我条条都走在回家的路上”。言尽及此,我要说的是,洛带广东会馆不仅是客家精神家园的象征和无法言表的情结,它同时也可以在移民的视点上承担起成都这个移民城市的象征遥想的情结。如是,多么好!设想一千年后的成都籍后裔们,尤其是那些还在开发西部的移民一族,他们没准儿就从哪块地下开发出了这个“成都千年信物”的模型,那一刻,它们一定会沉默不语,想得很远古、很深奥,像哲人,思维收回来的时候,才发现发掘现场人人泪痕满面……其实,他们何需发掘,我有足够的信心相信,洛带广东会馆一定会被代代相因一脉承袭的广大而结实的移民文化滋养着、修葺着,历经千年,也恢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