凸凹诗三首
(2008-12-30 22:21:20)
标签:
杂谈 |
分类: 凸凹诗歌 |
凸凹诗三首
(应马永波兄约,写有“阅读启示”)
《华南虎之虞,或静夜的赞美》
。一小段山脊、一小截雪线移动:一只
过山虎夜走苍茫。舒缓,斑斓,豪华
,高高的尾尖举着月亮的灯笼。当
一些人骂另一些人为畜牲,老虎两腿站立
,以古老的象形字与我们成为同类。敢于
在装满强权的中央首脑
戳上王的玉玺,敢于在人群密集的山川大地
安睡卧榻之侧:它时刻锤炼着人类
和百兽的警惕、勇武、智屑
……当它作为此山头坐山虎存在,即使
死去,那美纹投影的彼山头
依然在庄周梦中反复飞返、蝶变
。它是善良的——它的咆哮在反攻的长坡
露出长江黄河的虎牙;又是孤绝的——远离同类
,这形只影单的思想者,只做山林的王
,自己的王。爱情开春季节,王者千里寻佳偶
的辗转、抒情,寅夜时分地动山摇的独唱
,令所有异性惊恐、妒忌
又兴奋难抑!透过风动的草尖,我从摇曳
的字里行间,看见铁栅里的阴历、倒影
——历史的皮毛何曾如此威勇、洁好、富丽
?千回百转的国土一会儿消失,一会儿重现
:二三百斤重的速度,瘦得像一个
精神分裂患者的幻觉。只有诗歌喂养的老虎
,布莱克的火,博尔赫斯的金黄,在远离华南虎
的河边,在我们体内,诘问,沉思
,朗诵出他山的虎啸。我如此赞美又如此
怜惜一只老虎——可以不隐讳地讲
鄙人属虎:恰属华南虎。并且
,没有这个理由,我会更加放肆,不顾忌
——极端的时候,我甚至有过羞于与人类为伍的念头
(原载《诗歌月刊》下半月刊2008年第1期)
阅读启示:当我突然获知曾经威风八面、仪态万千的古老生灵华南虎几乎灭绝的消息后,这首诗产生了。我培植不出一片莽原、一只试管虎。我所能做的,是围着老虎展开汉字的诗歌的赞美。但我的赞美是低沉的、忧伤的,到最后,甚至是愤怒和变异的——包括整首诗标点符号的前置使用。
《桃木问,或手间事》
一枝桃木就在我手上,拿它去做拐杖,
掷杖的尽头,会不会长出夸父的
桃林?拿它去做鼓槌,会不会易手逢蒙,
成为阴招杀羿的凶器?
拿它去做门神,神荼和郁垒
会不会为羿的老虎,捉来更多的恶鬼?——又
会不会化为后来的桃符、再后来的春联?
拿它去做剑身,悬于庭梁,会不会
祛除老孟德的顽疾、镇住
一个三龄童的老宅?拿它去做
一万张响弓,会不会射出一支棘制的哑箭?
索性拿它去当柴薪罢,会不会
打死不燃,后又突然反燃,直取千里长安?
今夜星光熹微。这枝折于东南方的桃木
就在我手上,拿它去吧——
它就在我空空如也的手上。
(原载香港《圆桌诗刊》2008年5月号,总第22期)
阅读启示:诗歌是一门特殊的知识,也是一门做字和思想的手艺。对于桃木的文化习性,那些物理的和非物理的神秘事象,那些正籍和野史中的历史典故,用诗歌来呈述,就成了这样的分行句式。桃木避邪,匪夷所思,由此,担承桃木的诗歌也变得匪夷所思了。
《五月祭,或那一天》
那一天
上午的太阳下午不出现
风起:地动、天摇,乌云一块一块悬在头顶
谁都看见了我的惊慌!先是泪雨、再是天雨
不到午夜,举国的雨便落了下来
那一天
护士们过她们的护士节
人真多:没有哪一年的节比今年更多
她们真忙:没有哪一年的节比今年更忙
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了
那一天
地震换掉门上的锁:一把锁锁汶川
一把锁锁北川……连同我的心跳,全被锁在
废墟里!山跑下来,阻塞开锁的路。锁外的人
一心只想成为钥匙,成为愤怒的砸锁者!
那一天
佛祖在无忧树下降生两千多年了
农历四月初八,佛诞日的下午
寺院在浴佛、行像、放生
一匹驮水上山的马发出最后的嘶鸣
那一天
都江堰流动的不仅仅是李冰的水
还有房屋、山体和孩子们的脆骨……
一九六二年,都江堰出生了啼啼闹闹的我
二○○八年,都江堰生出了痛哭流涕的我!
那一天
下午两点二十八分,成都一环路西三段
我和徐甲子正与市艺术剧院洽谈一出话剧的演出
大幕突然拉开
不该出现的话剧在倾斜的大地轰然上演
那一天
以及此后的若干天
我弯曲着,与妻子蜷睡在小车里过夜。钻出车门
我发现自己一下矮了很多
而楼上那个家却高了:高得那么摇摆、晃眼!
那一天
有那么多的人
他们、她们,那么年轻、鲜艳
却草草过完了自己的桑榆百年……
那一天,四川蒙难,地震仪无脸!
(原载《山花》2008年第7期,《诗选刊》2008年第6期)
阅读启示:表达情绪,真诚是第一要素。这首诗所获取的信息源、诗写对象,绝不是大众传媒,更不是口头流言,而是我用自己的五官直接从摇晃的大地上体认的。日记一样的亲历表达,无疑是一种更为结实的诗歌方法。